幸好沈苒青及时刹住脚步,没有撞上他故意伸出来挡路的手臂。
“我听说你辞职了,还以为你是跳槽去了别的学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那男人看了看腕表,”几时下班,我请你喝杯咖啡?”
沈苒青对付他都对付出经验来了,也回以微笑:”不凑巧,今天要出外勤,开完会就走。”
那男人微微一笑,语气并没有惋惜:”那下次再见。”
那副样子像是最近会常常出现在律所,沈苒青心里起疑,但终究没有多问。
小组会议有些散漫,拖拖拉拉开了快一个小时,下班后沈苒青买了份便在茶水间吃。单单吃完了自己的猫粮,又额外得到了她手里的小黄鱼,吃饱喝足趴在她办公桌上呼呼大睡。
沈苒青牺牲午休时间查资料,单单睡得离鼠标很近,沈苒青几次误摸猫咪的脑袋,单单实在受不了,爬起来跳到她膝上,用四只爪子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下了。
午间办公室里静得很,只有一人一猫,膝上的单单打起了小呼噜。
沈苒青听见,笑着摸了摸它圆圆的后脑勺。
电脑界面是一张公开的裁判文书上面,沈苒青抚摸着小猫,在浏览到被告人名字时神情一顿。
她滚动鼠标往下拉页面,确定这是公开的、未化名的刑事判决书,这才又回到第一段的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被告人张芋薇,女,汉族,199X年X月X日出生于……”
庄于薇,庄于薇。
那个留着厚厚的刘海,头发又长又直的女孩子,总是沉默着坐在教师角落里,偶尔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她都是涨红了脸,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转专业后的第一年暑假,沈苒青在A市实验中学实习,正是给她所在的班级代课。
有什么久远的印象跟随这个名字一起鲜活起来,是那间教室那个夏天飘飞的窗帘,还有碎玻璃一样尖锐的争吵,以及站在后门阴影里的少年。
篮球落到地面又弹起来,拍球的少年边走边说:「大学有什么好?」
沈苒青屈起一条手臂趴在了桌面上,额头与手臂的肌肤相贴,她慢慢闭合眼睛,忍过了那一阵泪意,再睁开眼时看见阳光照到脚边,原来是百叶窗没有拉到底,夏日炎炎,穿透玻璃而来。
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回来时看见单单以一个乖巧的姿势地蹲坐在椅子里,望见她的身影,就跳下椅子跑到她跟前。
沈苒青把猫抱起来:”你怎么这么黏人?”
单单扭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喵呜声。
下班后沈苒青先是将单单送回自己的住处安置妥当,然后才打车去李桐予家。
李桐予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沈苒青敲开门,看见客厅里一地狼藉,电视机连着游戏手柄,屏幕的英文字提示又输了一局。
沈苒青避过地上的障碍物,将装有蟹粉小馄饨的打包盒放在茶几上,对李桐予说:”你该不会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就吃了那些东西吧?”
地上有拆了包装的薯片和牛肉干,茶几脚还堆着两个空酒瓶。
李桐予打开小馄饨,闻了闻香味,感叹道:”这是一种疗伤的法子,你看我现在不就好了么?”她舀起一只馄饨送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真好吃,你去大学城那家买的吗?”
沈苒青单手撑着下巴看她:”嗯。”
“你看你,简直比我男朋友都要贴心。”
沈苒青失笑:”不敢当不敢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李桐予往嘴里塞了三只馄饨,脸颊鼓得像进食的小仓鼠,她恶狠狠地说:”我今天白天到医院去,樊岭那王八蛋竟然不愿意见我。”
“他爸妈都来了,把我带过去的水果篮都打翻,后来我拿出八千块钱,他爸才肯转过脸来和我说话。”
李桐予又舀了一勺馄饨,但是嘴巴里都是食物,她不得不保持一个举着勺子的姿势:”你知道他们和我说什么吗?”
沈苒青摇摇头,顺手抽了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汤汁,然后将纸巾叠着搁在玻璃茶几上。
“他爸妈跟我说,樊岭劈腿的那个对象,上周检查出来怀孕了。”
“他们老两口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应该生下来。”
“至于我,我当街打了樊岭一巴掌,樊岭为了拉住我而被车撞成脑震荡,我已经是个对他们的儿子造成严重伤害的女人了–即使前提是我抓到他劈腿。”
李桐予端起一次性塑料碗,将碗底的汤都喝干净,将碗筷往前一推,身子后仰倒在沙发里,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这件事成了我的错。”
她转过头,望向沈苒青:”你知道吗?我都计划好明年和他结婚了,我知道他总是不安于做正经工作,老是鼓捣一些投机取巧的事情,可是我有稳定的收入啊,我一点都不怕的。”
“说起来好笑,我甚至连买房付首付的钱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以为一切按照计划来,两个人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们这个年纪,周围的同学朋友陆陆续续结婚生子,李桐予这几年玩过瘾了野够了,自然对那种婚姻生活产生憧憬。去年她就向樊岭提起过结婚的事情,可惜樊岭去Q省出差两个月,等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李桐予又丧失了下决定的勇气,只给他买了一条领带当周年纪念礼物搪塞过去。
公寓阳台外面挂着一个手工风铃,被风吹丁零当啷响,李桐予抽了抽鼻子,骂道:”混账乌龟王八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你晚上在我这里住吗?”
沈苒青摇摇头,家里还有一只猫,她实在放心不下。
李桐予送她到电梯门口,沈苒青临走前不禁道:”我上周在商场见到过樊岭和那个女孩。”
李桐予愕然。
沈苒青斟酌着开口:”如果我那个时候告诉你……”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啊,”李桐予自嘲的笑笑,替她按了电梯,”如果提前知道可以避免这种下场的话,那么不就意味着错误被纵容了吗?”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电梯门缓慢打开,沈苒青猛然看见电梯轿厢内壁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脸色惨白如纸,似是惊吓过度。
李桐予说:”拜拜,路上小心。”
出了小区,沈苒青低头在路上走着,她想起今天看到的庄于薇的判决书,又想起那天台风夜独自跑来找她的蒋杭,逐渐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一开始就被指认错了发展方,所以才会覆水难收。
她心事重重,沿着人行道走出好远,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写字楼下,仅有的几盏路灯坏了,前方树林阴惨渗人。
风吹林声如浪,她情绪低落时胆子格外大,而且走得也累了,就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歇脚。
坐下没多久,手机消息提示音就响了。
陆至冬在微信上问她:「猫呢?」
「在我家里。」
那边很快又发来一条消息:「拍张照片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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