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寒星笼罩。时值寒冬,自九天之上投下来的清冷月光让东乡——这座正被风雪纠缠的城市看上去是那样的纯洁而不可亵玩。
虽然屋外是铺天盖地的飞雪,但是,此刻,在东乡市的标志性建筑——凤澳大厦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一个身材高挑,有着一头如绸缎般漂亮的黑色头发,皮肤一如窗外冰雪一般白皙的年轻女人只身穿一件雪缎睡袍,手执一杯红酒,静静的俯瞰着这座城市。昏黄的灯光下,女人那过于鲜红炽烈的唇色显得相当的诡异。仿佛,女人只是披着人身的怪物,她正在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猎物主动上门。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一片已经濒临废弃的小区里,在那最为深沉最为隐秘的拐角处,突然间,伴随着一声轻响,黑夜之中,亮起了一簇火光。火光之后,一双相当明亮的眼睛被显露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真是好漂亮的一张脸,皮肤这样的细滑,软嫩,这样的年轻……年轻真好啊……”
一根火柴不等这人的话说完,便很快的燃到了尽头。那之后,这人又不厌其烦的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柴,每点燃一根,这双眼睛中所含的情绪——那股没来由的怒火与恨意,就会跟着更深一层。
而在这光亮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女人被封住了嘴巴,她的双手被粗麻绳紧紧的缠住吊在那高高的横梁之上。此刻,女人浑身不着一物,在这低温的夜晚,经由恐惧和寒冷,她根本无法停止颤抖。
当最后一根火柴燃尽,当周遭再度融入一片漆黑,那人轻声的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些什么……
夜尽天明,清晨,伴随着洒向人间的第一缕朝阳,东乡市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终于在新一周的周一凌晨结束了。温暖灿烂的金色与洁净冰冷的银白完美的混合在一起,伴随着逐渐清醒过来的城市,就是大自然最为精心创作的画作。
不过,此时此刻,正开着车前往东乡分局的阮蓝却对这幅美景没有一点兴趣。
半个小时前——
“喂,阮老师,这么早给您打电话,真是对不住。”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东乡分局特案组的组长荣东旗,听筒里,男人虽然在表达着歉意,但是在阮蓝听来,那份歉意里依旧带着荣东旗惯有的高傲。
“青楼台出了一个案子,我希望您可以一并到现场去看看。”
“没问题,我现在就出发。”
虽然不是在编的警务人员,但是,因为之前曾经协助过警方破获过几起疑难案件,所以,经由东乡分局局长赵峰的特批,阮蓝破格成为了特案组的编外人员。
穿好衣服,阮蓝扭头看向被自己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房间,在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她便拿着提包和钥匙,走出了家门。
“大雪初歇的前夜,的确是犯罪的好时机。”
这便是那个时候,阮蓝的第一感觉。
杀人现场给人的感觉总是窒息的,诡异的。
不论见识了多少次,阮蓝始终都没有习惯现场的氛围。
从车上下来,阮蓝没有接荣东旗打过来的第三通催促电话。关好车门,看着不远处已经拉起来的境界线,阮蓝兀自的从包里拿出白手套戴好,深吸了一口气后,便走入了现场。
在荣东旗的出警现场,要找到他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对方,一米九几的个子,以及那张过于刚毅且英俊的面容,在人群之中实在是过于突兀。
“荣队长,不用打了,我人已经到了。”
眼见着荣东旗即将准备拨打第四遍她的号码的时候,阮蓝无声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拦了下来。
“阮老师,您可来了,就等您呢。走,现场在里面。”
自顾自的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荣东旗便直接带着阮蓝朝里面走去。
青楼台,东乡市很有名的烂尾楼,这片地方就像是受了诅咒,先后有四个开发商在承包下这块地皮之后都离奇的暴毙而亡,所以,在最后一个开发商出了事以后,这片楼盘便彻底的被荒废了下来,成了一些地痞混迹的地方。
时值寒冬,青楼台便彻底的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一边跟着荣东旗往里面走,阮蓝一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这里,是监控当然不会存在的盲区,积雪肆意的洒落,吸收掉了大部分的声音,除了偶尔会落吓来歇脚的黑鸦,再也没有别的生灵闯入。将一切尽收眼底之后,阮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继而呢喃道:“不仅是找了个绝佳的时机,甚至连地点也是绝佳的吗?”
阮蓝这句话声音很小,所以荣东旗根本没能听清楚,在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后,荣东旗只是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阮蓝。
也没有多问。
“到了,就在里面,我知道您的规矩,我就在外面等。”
不一会儿,荣东旗在将阮蓝带到了一处破败的仅剩下断壁残垣的拐角处后,便没再跟着深入。
恰好彼时一阵冷风刮过,让阮蓝即使没有进入,也嗅到了一股相当浓重的血腥味。而往往,血腥味越重,就意味着里面的场景就越惨烈。
皱了下眉头,阮蓝朝着荣东旗点了下头,便无言的走了进去。
而另一边,在东乡分局的大厅里,一个身着一身昂贵西服,身材高挑的黑发女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女人气场非常的强大,在她出现的瞬间,就吸引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过对于这些目光女人选择了无视。
她目不斜视的走到问询台,拿出了一张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黑金名片,递到了接待女警的面前,继而开口问道:“警官您好,我找一下特案组的荣组长,我叫席念。”
“席念呢?真去了?”
在一处相当高档的庄园区里,一个穿着浴袍,头发还未完全干透的金发性感女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口问向吧台正在准备三明治,一副精英打扮的男人。
男人点点头,脸上在看向女人的同时带了些温柔的笑意,“你也知道,她一向忍受不了无聊,所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潜在对象,她当然要去见一见了。”
听完男人的话,女人先是冷笑了一声,继而说道:“我怎么就没看出那个女人哪里值得呢?席念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敢恭维。”
那是一种怎样的场景呢?当阮蓝独自一人走进现场,她几乎是被强迫着看到了那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高挂在墙上的女尸。慢慢地靠近过去,阮蓝看得分明,死者在生前一定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因为这具尸体的身上布满着很多处淤青,在由于失血过多而成为青蓝色的皮肤下,这些淤青纷纷变成了黑紫色,而这些必定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情况下弄上去的。
伸出手,阮蓝沿着肌肉的位置逐一按下去,无一例外的,她所摸到的,都是意料中的一片虚浮的软塌塌。
收回手,阮蓝摘下手套放进棉服的口袋,她往后退了几步,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被人刻意摆成“拥抱”姿态的尸体,良久之后,她终于开口说道:“你对她抱有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是无法排解的爱慕,还是刻入骨髓的嫉妒?可是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无论你怎么做,你内心之中的空虚始终无法填补。”说到这里,阮蓝的眼中盛着的是极其露骨的蔑视,她重新走到尸体身边,仰头凝视着女人那张已经被撕扯下去只剩下血肉的脸,最后说道:“你,真正想杀的,是你自己。”
即使没有跟着阮蓝进去,但她刚刚的那一番在外人看来和自言自语没什么区别的剖析荣东旗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微微侧过头,神情复杂的看了阮蓝很长时间。
在那之后,荣东旗在吩咐完接下来的工作之后,就拉着阮蓝率先一步回了警局。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阮蓝,荣东旗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开口说道:“阮老师,听说你已经有很久没去康教授那里了,康教授很担心你。”
“……”
听完他的话,阮蓝只是扭过头来看着他,没有出声。
而荣东旗也没再拐弯抹角,直接摊牌道:“所以,康教授特地为你换了一位心理医生,他希望你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去见见对方。”
“我知道了。”
虽然很不想去,但是阮蓝最终还是答应了。
因为从事的就是心理学方面的工作,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阮蓝相当的抗拒别人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在她看来,一个人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这件事,是相当危险的玩火行为。阮蓝是个很谨慎的人,她几乎厌恶一切超出掌控的事情。
所以,在她跟着荣东旗来到休息室,见到了那个气场强大,漂亮到犹如妖魅一般的女人的时候,她的本能开始疯狂的响起提示音——
“不要接近这个女人”。
“你好,荣组长,我叫席念,是受康教授之托过来的。”
就当阮蓝想要逃跑的时候,女人挂着得体的微笑,主动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伸出了右手。
对方的第一句话是对荣东旗说的,第二句,则是对她。
席念微微垂眼,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在见到自己之后脸色明显不对的女人,而后,她再度伸出了右手,弯起眉眼,开口笑道:“阮蓝老师是吧,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席念。”
面对席念伸出来的这只手,阮蓝并没有给出回应。
她只是垂眼极其冷漠的看了一眼,而后便选择了无视。
阮蓝径自的走到一边,刻意的与这个她初印象并不是很好的妖媚女人拉开了距离。兀自的坐下来,阮蓝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对尴尬的站在一旁的荣东旗说道:“荣队长,你说的人我已经见到了,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工作了吗?”
看她罕见的流露出如此鲜明的厌烦的态度,荣东旗更加尴尬了,他先是连声回应阮蓝的催促,“啊,好,开始吧,阮老师。”之后,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无比歉意地朝着席念点了下头,说道:“席医生,对不住啊,那个什么,你也坐下来一起听听吧。”
“呵,没关系,我理解的。”
和倍感尴尬的荣东旗相比,从一出现就处处受阮蓝针对的席念反而相当的坦然淡定,听完荣东旗打圆场的话,席念无所谓的勾了勾嘴角,便也跟着坐在了阮蓝的对面。
“从我刚刚所看到的现场情况来看,我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这个凶手的第一次作案,无论是他对现场的把控,还是对尸体死后的设计,都相当的得心应手。这绝不会是一个新手能做到的。许多连环杀人犯其实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案方法,而现在,这个犯人却公然的将尸体留在了现场,那便只说明了一种可能——”
听到这里,席念一边紧紧地观察着阮蓝的一举一动,一边接过了话茬,开口道:“说明犯人作案手法的最终成熟了,对吗?”
阮蓝没有想过这个名叫席念的心理医生居然会厚脸皮到这种程度,对方,对她的敌对态度全然没有当回事。
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阮蓝对席念的印象更坏了。
在那之后,阮蓝只是微微蹙起眉头看了席念一眼,而后继续对荣东旗汇报着自己的看法,“现阶段,我们能做的就是要核实被害人的身份,还有以被害人为基准点,排查近一到三年内之前所有的年轻女性失踪案,和手法与之相类似的年轻女性被害案,我想,这里面一定存在着某种规律。”说着,阮蓝起身走到白板面前,她看着白板上那张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最后说道:“这个人,他一定会再度犯案的。”
利落的说完自己的看法之后,阮蓝本想先行一步离开办公室,但是,就当她即将推开门的瞬间,席念开口叫住了她,“请等一下。”
“……”
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正起身朝她这里走过来的席念,阮蓝身上的拒绝气息更浓了。
而席念,也依旧没有在意。
将事先准备好的名片塞进阮蓝的手里,席念笑着说道:“虽然看得出来您不太欢迎我,但现在分析您就是我的工作,所以,希望在康教授重新负责您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能好好的相处。”
那之后,阮蓝收下名片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完全意外于刚刚席念强硬举动的荣东旗走到她的身边,依旧替阮蓝说着好话,“阮老师这个人就是性子古怪了点,希望您多包涵啊,席医生。”
听完荣东旗的话,席念只是笑,什么也没说。
那双眼睛里,满满的全是荣东旗尚且看不懂的算计与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