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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鸠其实很黏人,在游戏里她总爱牵我。我放了一个茶桌,朋友坐在我对面,阿鸠悄悄跟我控诉:“她偷喝我的茶!”

我本来应该不理她,因为别人都看不见她。可是她重新坐回去时,又说:“我爱你,小橘子。”

有一天早上她照镜子看见喉咙上还有一块,转过头问我:“这是什么?”

老房区的灯是醺黄的,她在灯光下,比不停撞灯泡的素娥要漂亮好几百倍。我一本正经的胡谄了句:“蚊子血。”

阿鸠会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把花养活这事她试过很多次,最后一次是放在墙角的红薯发芽了。她很高兴,用陶瓷的盆种起来。

但是暴雨天,她忘了把红薯搬进屋,于是红薯溺水而亡。

阿鸠很难过,她把下巴放在我头顶,抱着我发了很久的呆。但是她很快就会发现我更需要照顾和耐心,而不是让一个菜芽分一杯羹。

疫情一视同仁,也限制了楼下一车分好几框卖的葡萄,只有我们几个,会在蔫了吧唧的葡萄堆挑出几串还没完全坏掉的买回家。

大叔手臂上绑个红斑点丝巾,看起来很和善,像那种在公交车上你甚至可以踹他一脚,让他起开让座的人。

有一天晚上我和阿鸠吵了一架,准确来说是我冷暴力她。

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天,一开始她会哄我,语气很委屈。说我们相依为命,后来她也不说话了。

几天后的某个早晨,相依为命的人走了。

连床单上的褶皱也没留。

看吧,阿鸠是我臆想的人。所以她走也悄无声息,好像一朵花脱落,悄悄腐烂成泥。

我只配在夜雨过后开窗看见满地残骸。

烂红薯是漏网之鱼,瞧着我变成不伦不类的行尸走肉。

阳光贴着窗缝燎进来,滚沸着,滚到我眼睫就燃起来了。风声窸窣,又浩荡轰然的敲打过来。

缺了什么。一段细小的哭腔,一声呜咽。

我突然哭了,眼泪落下来。我低头看见的,珠圆玉润的,迸溅开,烫到了手背,我咬着牙,哭得悄无声息。

好吧,我承认是很需要她。因为房东突然告诉我下个月房租要涨价。

“盐没有了,阿鸠……今天吃淡一点。”细白的盐从袋子小口倾斜下去,最后一点也没有了。想起来了,阿鸠也没有了。

其实没关系,我很快就好了。今天的菜实在寡淡,春日也寡淡,慢慢的,我们沿途的时间也寡淡起来。

有次我在二楼面前穿透群楼,看见一条小路。那年下雪,阿鸠站在路口等我,那冬是声势浩大,雪粒风风火火在山野间流浪。

阿鸠生生挨透了那雪的冷漠,将到的春天来时磕破了头,蛰伏在她眼眶,安顿好了让万物蓬勃的早芽。

什么都躲进来。她看着我笑,暖春就要溢出来。

好吧,我有点想她,无辜的阿鸠。想她在冬天抓住我手揣在她衣兜,想她不管前一刻在思索什么,后一秒总对我笑。

阿鸠是我臆想的人。如果有一天我想她了,能不能再放她出来抱抱我?

当然现在我还不能原谅她,因为她的不辞而别。

人心都是硬币做的,荒芜太久,会长红锈,会生青苔。

有一天我贴着街檐走,一群我脚踝高长着獠牙的小兽一个叠一个冲我猛扑过来。

来了,别人都看不见的恶鬼来找我索命了。风妄图绊住我的脚步,我伸长了手抓挠它,它尖利恐惧的嘶吼要刺穿人的耳膜,把在我身后怒骂的司机远远甩开。

我并不害怕,但我回到家抓着门把手,浑身上下的血管与神经都在痉挛。

阿鸠回来了,可能我忘了她曾经的样子,她有些不一样了。

她站在床头,不说话,想要盯着我入睡。

“别看了,阿鸠!别看了,别看了。”凌晨四点,我终于崩溃了,哭着哀求她。

她还是不吭声,阿鸠不一样了,再也不对我心软了。

我们一人占据着屋内的一角,无声对峙。我去厕所用凉水抹了把脸,她也跟进来,突然用双手撑着洗漱台,头伏下去,肩头耸动着。

我吓坏了,哽咽着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一只蝴蝶沾在她嘴角,正在挣扎着破茧。冰冷粘腻的感觉直窜到心底,那些蝴蝶,那些破碎的蝴蝶,奋力的扒开茧皮,破茧而飞。

洗漱池里泡着一堆黑漆漆的东西,密密麻麻的,看得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鸠还是低头看我,身后的蝴蝶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刺开了皮肉,无声无息淌着猩红的血沫。

她还是很漂亮的,脸色苍白到有些青灰,美得很刺眼。

我疯了,抓起东西往她身上扔,竭斯底里的叫她怪物。她没动,倒是惊动了栖息在墙壁上的蝴蝶,整个小空间里,蓝色蝴蝶翻飞得眼花缭乱。

这不是阿鸠,这是怪物。

我再次去了医院。她跟在我身后,不紧不慢的。无论我躲避她的样子狼狈,她也永远不紧不慢的。

她乖乖站在诊室门口,并不进去。我和医生讲了很多,气息紊乱,突然感觉很累很累。

医生戳上笔盖,盯着我问:“你现在这种情况跟你合租的另一个朋友知道吗?她今天没陪你来吗?”

“什么啊我哪有……”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哪有另一个朋友呢?她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人吗。

大抵都会这样,我有一种天塌地陷的眩晕感。

于是我办理了住院手续,每天用药物和那些怪物抗衡。窗台上有盆水仙,是隔壁床那个姑娘种的。养得很好,已经有花苞了。

我有时望着那盆花出神,望着窗外的树木出神。街上每天人来人往,那个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的身影,再也没出现了。

最近吃了药睡得很早,有一天半夜惊醒。恍惚间看到阿鸠给我拗被角。我没哭,迷迷瞪瞪的翻了个身睡去了。

也许阿鸠的体温比常人低很多倍。我和她并排过去,医院的仪器也测不出第二个人的体温。

阿鸠是上天的恩赐,不珍惜她就不算感恩。

后来我回到出租房,卖葡萄的大叔看到我。问我。经常和我一起的小姑娘,怎么没跟我一起了?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住院这些天,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后来我变得很畏冷,头晕耳鸣,出现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症状。

医生说你这个样子有点像空调病。

是不是只要生活在温室里过,就会得空调病。

我攒了很久的钱,背上包出去流浪,彼时夏意勃发,满城花色烂漫。路边有一个奶奶拖了一车葡萄,在树荫下乘凉。

那天湖面很平静,最大的波澜,大概就是我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去时打出的涟漪。

最后我想,阿鸠,我们的橘子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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