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与她聊了许多,谈话的结尾我说:“所以网恋是不靠谱的,我的前女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萧乐勾了勾嘴角,短发女生带着英气的笑像一抹暖阳,她走过来抱住我:“下次可别再上当咯,小可怜。”
气息拂过耳畔,痒痒的,我下意识要挣脱她的怀抱。
就在刚刚,她告诉我她是个双,而我是个纯粹的同性恋。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放在我们身上也同样适用。
萧乐习惯了与我搂搂抱抱,冷不防被推开,委屈巴巴地抿着嘴,我仿佛能看到她头上那双不存在的狗耳朵耷拉下来。
“……以后不许再亲我。”我淡淡地说。
狗耳朵耷拉得更厉害了。
后来我回到家,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她的笑,以及那一句:
“如果我身边有同性恋,我肯定会去追。”
假如……那个人是我呢?
她还是会亲我,抱我。
改不了这个习惯,她对于很多女生都这样,我知道她们只是朋友,而我是她朋友中的一员。
只是朋友。
自从知道了我的性向,她越发频繁地找我,有时是讨论题目,有时是拉着我的手一起去洗手间,有时是分享有趣的视频。
我也习惯了她亲昵的举动。
有一次体育课,我跑完步,她从后面冲过来,捂住我的眼睛,故意压低声音:
“猜猜我是谁?”
“……萧乐。”
“不,我是你的宝贝——”
我把她的手拉下来,笑骂到:“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微风轻拂,撩动着鬓角的碎发,彼时阳光正好,时间安静地落下。
她吻了过来。
这次我没有躲。
我问:“我们是朋友吗?”
她答:“是啊。”
我不明白,朋友和朋友之间都是这么肆意的拥抱,亲吻的吗?
于是我又问:“你和你前女友在一起时会做什么?”
想了想,答到:“不清楚,做一些比较亲密的事吧。”
我没有再说话,而是思考起一个问题。
我现在的身份和她女朋友有什么不同?
放学后,我和她在操场上散步。
她像只粘人的大狗狗,吊在我身上不肯动。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而自己的心跳会在那一刻跳动得那么强烈。
操场上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人在打篮球,有人在跑步,但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我极力压制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用尽了毕生的冷静与自持才演绎出了一种我自认为完美的声线:
“这种事情,没有假如。”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对我说话的方式更亲密了,拉着我的手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我表白了,在那天晚上。
晚自习她拉着我溜出去玩。
学校西门的小院子里种了许多花,现在是花期,我带你去看,她是这么说的。
我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好”。
月色很美,风也温柔,她是我眼里的皎月与清风。
小院子里没有装电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花,她指着墙角说:“这是公子小姐。”
又指指一旁的围栏:“那些是多肉。”
这期间我们的手一直牵着,多年后我再次回想起那个夜晚,只记得彼此紧握的手,与黑暗中炽热的心跳。
我大抵是喜欢上她了吧,我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从她第一次拥抱我,第一次吻我,第一次喊我宝贝时,我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吧。
“萧乐。”我唤了她的名字。
女孩回过身,只听身后的人说:
“我们在一起吧。”
她听闻,便吻了上来,这次吻的不是我的脸颊,而是我的唇。
月光打湿花瓣,染了一身春色。而那些听不真切的喧嚣声,和远方的灯火一样阑珊。
我们披着夜色拥吻。
她说她喜欢我。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很无神。
眉毛细细的,颜色淡。
鼻子勉勉强强算得上周正。
脸颊上的肉怎么也减不掉,天生的婴儿肥。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啊。
我自初中以来,就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高中之后更是如此,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
在感情里卑微惯了的人是不敢直视别人的喜欢的,她蜷缩在尘埃里,你拉了她一把,她不会觉得感激,只会觉得惶恐。
然后继续缩回去。
因为太害怕失去了,所以不敢拥有。
我的天。
树上的鸟儿叫了,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水面掀起了波澜,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风过林梢,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不会骗我的,对吧。
我好像养了一只大型犬科动物。
一下课就往我位置上蹭,搂着脖子吻我的脸,调皮地揉我的头发。
她不是什么喜欢掩饰的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们的关系。
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你是树上鸣叫的鸟儿,是水面荡起的波澜,是穿梭林间的清风,你是万物,万物是你。
“你喜欢我吗?”我每天都会问。
“喜欢啊。”她每天都会答。
我趴在栏杆上懒懒地晒太阳,半眯着眼,只听她说:“你不觉得我们很幸运吗?”
“嗯?”我抬起眸子。
就见她眉梢唇角带着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抱,亲吻。不用担心老师会发现。”
是啊,我们很幸运。
她的头发留长了,不再是以前假小子的模样。
她眼睛很大,面部线条柔和,拥有这两大特征的人无论什么发型都能驾驭。我有些意外的发现,长发很适合她。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有人跟我表白了。”
我下意识地问:“哪个女生?”
“是……男生。”
我顿时放松下来:“他大概不知道你是弯的吧,那个男生还挺可怜。”
她沉默了一会,就在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时,她又露出了那个我常见的笑容:“走吧,带你去看花。”
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也未曾想过,可怜的不是那个男生,而是我自己。
“放学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我点了点头,没有问她是什么事,我一向不喜欢干涉他人私事,对于萧乐,我给出了无条件的信任。
——
她似是有点犹豫,但还是开了口:“我得留下来一会……补作业。”
补作业?
她不是已经写完了吗?和我一起写的。
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收拾了书包,临走前看了她一眼。她也正注视着我的背影,见我望过去,眼神有些闪躲。
——
“那个……”她支吾道。
我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你怎么了?”
不是“为什么”,也不是“什么事”,而是“怎么了”。
我觉得她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知道,她不会骗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看向我的眼睛,少了从前的光,还未等我深究,她便垂下眸子:“没事,走吧。”
走吧。
出校门的时候,一个男生远远的唤了萧乐的名字,她转身的刹那,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张。
再抬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态,仿佛刚刚的一瞥,只是我的幻觉。
男生走近了,他属于长得很帅的类型,整个人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阳光气息。
“你怎么不等我?”他问。
她一直在等他。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被背叛的愤怒亦或是被辜负的委屈。
“他就是向你表白的那个人吧。”我的第六感告诉我。
萧乐也没有掩饰,承认是她一贯的作风:“对,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拒绝他。
“我们只是朋友。”
一切都开始乱了。
我不禁怀疑,我们还在一起吗?
没有分享欲,没有每日的告白,没有亲吻和拥抱。
我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懦弱与对她致命的依赖,我甚至不敢鼓起勇气质问她。
太怕了,怕我们的关系已经分崩离析到经不起这一句质问。
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他们在接吻。
我依旧是一个人回家,在经过西门那条小径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早就不喜欢了,早就想分了。”女生说。
“那你喜欢我吗?”男生问。
没有听到回答,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那个无声的吻里。
他们在接吻。
天色幽蓝,地色赤红,月球逐渐瓦解,变得稀缺闪烁。
坏掉了,我的世界。
时间残忍地切割着崩坏的维度,撕碎了藏在树丛后,那个小小的我。
却是微风轻拂,虫鸣鸟叫,那些路过的同学,他们都在嘲讽我,用轻松的谈话,愉悦的欢笑。
这里是西门那条小径。
他们在接吻。
“如果你喜欢女生,我希望你现在就去死。”母亲说。
左脸火辣辣的疼,我紧咬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想了很多,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萧乐的音容笑貌。
“——下次可别再上当咯,小可怜。”
“——我是你的宝贝。”
“——假如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你不觉得我们很幸运吗?”
以及最后的那一句:
“——早就不喜欢了,早就想分了。”
我是自导自演的小丑,在双人的舞台上深情地唱着独角戏,一曲终了,我还是一个人。
可悲,可笑。
掏出手机,我翻出置顶聊天,打出了那一行字:
我们分手吧。
我还是哭了。
高三那年,我谈了个男朋友。
他主动找的我,我也没有拒绝。
一天晚上,他把我带到一家酒店门口:“我们在一起也有那么久了,你凭什么不让我碰你?”
我把第一次给了他。
他似乎很满意,完事之后抱着我说了许多缠缠绵绵的情话。
然后他看到了我眼角的泪水。
我挨了重重的一耳光,他压在我身上愤怒的吼着:“你个死娘们几个意思?这个时候哭装什么贞洁?!”
一直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我不知挨了多少巴掌和拳头,这时我突然没由来的想:
花期到了,西门院子里的花,一定很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