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趴在课桌上，何庭川歪着头，明亮的双眸里印着殷时晴的背影。

午休睡醒以后，这丫头就不对劲。

但自己貌似更不对劲。

为什么到现在好像还能闻到她的发香，明明不过就是洗发水的香味，怎么会飘到了……心里？还很有点挥散不去的意思……

他的耳畔再度响起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何大川”，可疑的红晕在他棱角初显的俊脸上升起，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耳尖。

像是要赶走那声音，他晃了晃脑袋，坐直身体，拉开笔袋，从成堆的笔芯里扒拉出一支有外壳的捏在了手里。

殷时晴总是要等笔写到没墨了才会想起来买新的，难为他一个除了考试其余时候从来不用笔的差生，成天背着满满一笔袋的备用笔芯来上学。

破天荒地拿起了笔以后，他又史无前例地翻开了课本，望向黑板——

圆里面套那么多三角形做什么？

……完全看不懂。

几乎是三秒后，他就败退，埋下头，盯着崭新如初的书页。

良久后，他鬼使神差地在空白处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一个“晴”字。刚一落笔，又跟看到了鬼似的，猛地往后一退，椅子脚在瓷砖地上滑出刺耳的响声。

殷时晴闻声回头。

何庭川反应迅速地倾过上半身，做贼心虚地把字盖住。

等殷时晴转回去以后，他忙摸出半块惨不忍睹的橡皮擦，结果擦了半天也没能擦干净。

然后，也不知道是该说“急中生智”，还是“欲盖弥彰”，他又在后面续写了几个字，合一块就成了——“晴川历历汉阳树”……

之前他还没想过为什么别的诗他都没兴趣去记，唯独这一句看过一遍后就刻进了心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殷时晴，何庭川，晴川。

这个时候那部大火的穿越剧还没出来，“晴川”这两个字对于何庭川来说，只会有这么一个歧义。

怔怔地看着这两个字，何庭川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完了……

他完了……

他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好兄弟”了……

这个在那个发生了车祸的世界里，被他的懵懂迟钝硬生生拖到殷时晴和乔夕文在一起才得以浮出心底的秘密，因为殷时晴流着眼泪的动情一抱，提前揭开了。

看清自己的心，少年何庭川只觉五雷轰顶，一整节课下来，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前面的殷时晴。

难怪一大半的女生都穿着校服，扎着马尾，他却只是看个背影就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

难怪每次一见到别的男生凑到她身边献殷勤，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就控制不住地乱窜，非要寻到个机会胖揍那人一顿才能解气。

难怪被别的女生递情书，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去看她，生怕她误会，又隐隐地期待能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矛盾到不行。

这么多明显的迹象，他竟然到现在才勘破。

下课铃一响，也不管数学老师还在唾沫横飞地讲题，何庭川直接站起身，逃也似的冲出后门，留下一室静可听针的尴尬……

殷时晴也只是纳闷地看了一眼何庭川消失的方向，印象中成年以前的何庭川就是这个样子，不知纪律为何物，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故意去打破。

在军人家庭长大的孩子，通常两极分化得特别严重，爱走极端。譬如她和何庭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一正一反。她虽然被宠得骄纵了些，但很守规矩，学习认真，追求胜利和完美。而何庭川接受的是棍棒教育，越打越叛逆，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地跟家里人对着干，强调自我和自由。

以前她还会替何庭川操心，怕他不学好，将来走上歪路。但事实证明，虎父终无犬子，过了这“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以后，何庭川飞速成长，蜕变成了一个成熟有血性的男子汉。

他本来正如旭日一般，即将照亮一大片天空，却因为她……

“殷时晴，上厕所，去不去？”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走过来，亲昵地拉起殷时晴的胳膊，打断了她的思绪。

殷时晴看着来人，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好啊。”

刚一站起身，短发女生就立马挽上她的胳膊，扬起一种近乎于得意的笑容，在旁人的注目中走出教室。

看到她那副神态，殷时晴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赵晓曼。家里似乎有几个小钱，很爱炫耀。在班上只跟男生撩，女生都不太喜欢她。

赵晓曼喜欢何庭川，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就连班主任都知道，隔三差五找她谈话，生怕早恋的种子萌了芽。

殷时晴自己对这个赵晓曼倒是谈不上什么喜恶，但何庭川很烦她，她也就不怎么搭理她。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殷时晴本身就是一个谁都想攀上交情的大红人，还是因为她和何庭川这层发小的关系，赵晓曼乐此不疲地向她发射友好电波。

殷时晴这是一时没想起来她是谁，才会应了她的声。

难怪周围的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

在学生时代，一起上厕所，那可是关系好的象征。

赵晓曼也没想到殷时晴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心里小小地诧异了一下，连忙抓紧机会打开话题道：“殷时晴，你先前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睡个午觉起来就哭了，是不是何庭川欺负你了？”

前面听着还像是在关心她，结果最后一句话一出来，就是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殷时晴懒得去拆穿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不想跟这种人多打交道，于是冷冷淡淡地答了句：“做了个噩梦。”

但殷时晴平日里除了对何庭川要热情点，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赵晓曼也就不以为意，继续热络地讲个没完。反正这一趟路走下来，差不多大半个年级都能看到自己和殷时晴手挽手，怎么样她都是赚了。

殷时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毕竟已经过去太久，都有些陌生了。

一个转弯，迎面撞上一个低着头的小个子女生。

“你怎么走路的？”一旁的赵晓曼立马出声斥道。

“对、对不起！”

在那女生抬起脸的瞬间，殷时晴的脸色蓦地一变——

凌芯。

七年后，乔夕文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