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胡思乱想，黑色轿车开到郊区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大家下车，女人走在前面，两个年轻男子挟着韩东的胳膊进了酒店，直奔电梯，去了5楼一个普通单间。

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三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边放着一个射灯架子。

女人指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对韩东道：“坐——”

韩东坐下看着他们，心里困惑又不安，可又不知该说什么。言多必失，在这种场合，说错一句话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

女人和一名年轻男子坐在桌子对面，另一个年轻男子倒了杯水放在韩东跟前，然后看着女人，带着恭敬的口气：“唐主任，我先出去了。”

女人点点头，年轻男子关上门出去了。

韩东立刻明白过来，心里一颤，这冷艳的女人原来是纪委三室主任唐静。

市纪委三室分管市直宣传系统20多个单位，唐静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在圈子里威名鼎鼎，就任三室主任刚两年，宣传系统已经有2个正处，5个副处，13个科级干部被她查办。

唐静的丈夫几年前因公殉职，因为她办案铁面无私，手段冷酷，加上平日经常穿黑色衣服，圈子里人送外号黑寡妇。

宣传系统的干部无不谈张变色，唯恐哪一天被她请去喝茶。

没想到自己今天落到她手里了！

唐静看着韩东，口吻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甚至有些温和：“韩东，喝口水。”

韩东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看着唐静：“唐主任，你们带我来这里是……”

“韩东，我们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按照办案程序，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问你一点事，希望你本着对组织负责的态度，积极配合我们。”唐静的口气更加温和，甚至还笑了一下。

唐静笑起来很好看，颇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但韩东此时无暇品味，这女人越是笑，就越说明问题严重。

先礼后兵，是纪委的惯用套路。

韩东忙点头：“好的，唐主任，我一定配合。”

“你谈一下陆为民违法违纪的事吧。”唐静开门见山，右手无名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韩东脑袋嗡地一下，坏了，老板出事了！

韩东私下称呼陆为民老板。

当初韩东从江州大学毕业回到老家三江县，参加县里公务员考试，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取县委宣传部科员。因为韩东做事勤奋，又有眼头，深得时任县委宣传部长陆为民的赏识。陆为民调到江州日报社担任一把手后，把韩东也调了过来，一步步提拔为办公室主任。

今天下午韩东还接到了陆为民的电话，陆为民对他明天面试的事很关心，特地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

对陆为民的关心，韩东是很感动的，因为他知道陆为民最近忙着和市广电局长侯卫东竞争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虽然陆为民和侯卫东现在都是正处，和常务副部长平级，但常务副部长是宣传部二把手，下一步进步的空间显然要大得多，所以二人都在极力争取。

没想到陆为民突然出事了，事先毫无征兆。

韩东此时很懵逼，自己是陆为民在报社的亲信，所以纪委的人才会找自己，说不定此时陆为民正在这酒店某个房间里接受询问。

这可怎么办？

陆为民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这时候出事？

为什么纪委的人偏偏在自己即将面试副处的前夜把自己带走？

这只是巧合？还是……

韩东既困惑又恐慌，只感觉脊背发寒。

从三江到江州，跟了陆为民这么多年，他的不少事自己是知道的，虽然大事不晓得，但吃吃喝喝收受礼物的事还是知道不少。

唐静现在这么问，一定是掌握了陆为民什么事，但到底是哪些事呢？是一些还是一件？是自己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如果只是吃吃喝喝收受小礼品的事，恐怕陆为民不会被双规，一定是涉及到了较大数额的钱财。

韩东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里倏地一惊。

几个月前，一家纸厂老板请陆为民到温泉度假村玩，是为了给报社印刷厂供应新闻纸的事。陆为民那天带自己去的，泡完温泉用晚饭的时候，陆为民接到市委宣传部长张青云的电话有急事先走了，留下韩东继续应酬。

吃饱喝足后，纸厂老板安排车送韩东回城，上车前，纸厂老板递给韩东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说自己前段时间去法国考察，给陆夫人买了套法国化妆品，陆书记有事走地仓促，没来得给他，请韩东转交。

纸厂老板特地叮嘱韩东一定要把礼盒当面交给陆为民。

韩东没在意，答应着上了车，回到家把礼盒往茶几上一放。

吴彤听说是纸厂老板送给陆为民夫人的法国化妆品，来了兴趣，非要打开看看，韩东也没阻拦，不就是女人用的化妆品嘛，看就是。

吴彤小心翼翼打开礼盒包装，突然叫出声来，韩东过去一看，也怔了，盒子里哪里是化妆品，分明是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韩东忙把礼盒原样封好，叮嘱吴彤切不可把这事说出去。

第二天一上班，韩东就把礼盒送到了陆为民办公室。

跟了陆为民这么多年，这是韩东唯一知道的他收受贵重礼物的事，难道唐静问的是这个？

想了想，不管纪委掌握的是不是这事，都不能说，陆为民对自己不薄，自己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

于是韩东做出积极配合的样子，开始谈自己跟着陆为民被请吃请喝、公款旅游、收受小礼品的事，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韩东清楚，自己说的这些无碍大局，虽然违反了某些规定，但到不了陆为民被双规的程度。

听着韩东的交代，唐静的表情越来越冷，敲桌面的无名指也停住了。

等韩东终于住了口，唐静冰冷的目光紧紧盯住韩东，那眼神似乎要刺穿韩东的内心。

韩东不敢对视。

沉默半天，唐静开口了：“韩东，你的态度很不老实，在回避主要问题。”

韩东眨眨眼：“唐主任，我态度很老实啊，真的只知道这些，其他都不知道。”

“真的吗？”唐静嘴角带着一丝讥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韩东，“再好好想想。”

韩东干脆地摇摇头：“对不起，唐主任，别的我真不知道。”

唐静冷笑一声：“韩东，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想想对抗组织审查的后果，想想自己的前途。我知道你天亮就要参加报社副总编面试，而且你笔试第一，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唐静的话显然带有警告的意味，如果态度不老实，重则扣上包庇的罪名，轻则要挨纪律处分。

想到天亮自己就要走上竞争副处的面试场，和沈梦洁一决雄雌，想到迈上副处台阶后的美好前程，韩东脑海里翻腾着，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说出那事，等于给陆为民落井下石，不说，难逃眼前这一关。

到底该何去何从，韩东在焦虑犹豫中煎熬着，忽然唐静又说了一句话，让他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韩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往前一步海阔天空，退后一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