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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非夷是在半梦半醒间被人叫醒的。

来叫他的人是公司账房的葛算盘,手是又巧又灵活,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把银算盘打成金算盘,你只管听银元进袋的声音。

论起来,江非夷还得管葛算盘叫一声“师父”。

葛算盘脸色难看,平日里待这个小徒弟很是严厉,算错一分一毫都是要骂上两句的。可不巧,他刚刚才知晓,这个小徒弟却是公司大少爷。

他佝着腰,行了个礼,被江非夷拦下。

“少爷,出事了。”

鸿丰公司是邑北城里的三大公司之首,做的是粮油生意。承祖上的庇佑,它在风云涌动的百年时间里依然屹立不倒。大老板江选和二老板江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大哥江选是正房宋兰九所生,同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一般,身上也染着股书香气;江淞是江太老爷去世的妾室所出,唇红齿白的模样在少时叫不少人认成女娃,经岁月的细细雕琢,这会子瞧着硬气了不少。

江姓两兄弟当年是同日娶亲。江老夫人看重门户,择媳当良,江选迎了城北祖上五代为官的唐志君进门,通诗书,写得一手好字。江淞娶的是城西汇寿商行的小女儿周筠,八岁时她就跟在她父亲身边学习经商之法,聪颖明慧。

江非夷是江淞和周筠之子,江家现在唯一的孙辈。早早被他母亲周筠藏了身份扔进公司账房里,要他先把这算盘打得通透了,再跟在大伯父亲身边学习。

鸿丰公司门口拥着好些人,大多人身上是粗布褴褛,穿得稍好一些的挤在前面十分卖力地要往鸿丰公司里闯,被人拦下就开始推搡人,骂骂咧咧着作势要动手打人。

葛算盘路上跟江非夷说:“是长江边上的一群泼皮,本来就吃不起饭了,米价再一涨,他们恼羞成怒说要砸了公司。”

江非夷闻言脚步快了许多,问他:“两位江老板还没回来?”

前日两人去了西南的姚安谈生意,说是今日回。

“想是昨夜下了场大雨,路被冲了不好走,最快也得下午才到。”

他二人停在公司门口。

瞧清了阵仗,江非夷摇头道:“怕是等不到下午了。”

台阶下是公司的男职员围成一排抵挡着来势汹汹的泼皮,女职员站在江非夷身后,没见过这场面,吓得用手帕遮眼,更有人在微微啜泣。

江非夷扫了一圈下面的人,眼神落在街角的石桩上。

那里站着两个人,同坐在石桩上的那人在说话。瞧身形,那人像是个女的,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但瞧旁边两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江非夷认定她就是能说上话的人。

“那边,那位姑娘。”

唐好甜抬眼,帽檐下的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循声找来,就看见了台阶上的长衫男人。

“叫我?”

江非夷点头:“是。”

唐好甜起身,忘了腿上还放着柴小添买来的两个肉包子。包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心疼死了柴小添。

踩过一摊积水,唐好甜微微仰头,问江非夷:“你是掌事的?”

一旁的葛算盘接过话:“这是江少爷。”

鸿丰公司的老板姓江,邑北城里的两岁娃娃都知道。

唐好甜撑了撑腰,漫不经心道:“米价上涨的事儿也是你管的?”

葛算盘又说:“这事……”

唐好甜一个冷眼横着他,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了吗?”

葛算盘话没说完还被凶,咬着了舌头,“嗷”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台阶下的姑娘。

江非夷掂量着,目前自己还只是个打算盘的身份,说:“这事是江老板做的主。”

言下之意,实在与他无关。

唐好甜认不清理:“你是江家的少爷,总能拿个主意不是?”

泼皮们还在闹,架势更凶,吵吵嚷嚷的,惹来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即便这样,江非夷还是摇摇头:“不能。”

唐好甜气得鼓起腮帮子,喉头仿佛燃着一团火。

江非夷走下台阶,跟她面对面,商量着:“瞧着这些人是你带来的,能不能让他们先回去,等两位江老板回来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唐好甜取下帽子,将小小的折刀握在手里,一开一合,然后冰冷锃亮的刀身就抵在江非夷的腰上。

“你觉得我是个讲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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