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少倾雪大了几分,将来时的路都掩了。
江云卿从福寿院出来,只走了一段裙摆染雪便有些濡湿,她却不甚在意。只是心中沉甸甸的思绪扰乱心神。
靖国江家再往上数三代也皆是忠国良将,满门无论男女皆可提刀上马参军护国。
江云卿更是这一小辈里跟随祖父上过战场,拿过战功的女子。
正因如此,她江家历代都是皇室所重用的,开国皇帝封江家为并肩摄政王,历代同级袭爵。然先帝驾崩时太子年幼难堪重任,便命摄政王代理朝政,这一代便是十几年。
如今江家本族固然人丁兴旺,却全都被派去镇守边境,亦或身居要职。
可谓是兵权朝政,内外皆在江家手中。
两国联姻的人选只能从江家选择适龄女子,江家的二姑娘前年随一个秀才私奔至今未归,宗族上下不敢言,只当没这个人。
如此便只有江云卿最合适,也只能是她。
前一世,她的四妹江婉容偷听到了此消息,便在这场接风宴上急不可耐的给她和楼御宸下药,意图坏了她的名声,好借此姐妹同嫁楼兰。
却没料到皇帝心意坚定,即便江云卿名声有损依旧下了旨,只许她嫁。
但也因此,为了避免闲话将她的婚期提前,草草收场。祖母让她为了江家委曲求全,且那楼御宸表面温柔和煦许她重聘。纵使诸多不尽人意,得此夫君,她仍期许日后琴瑟和鸣,红袖添香。
直到她随着婚车行至楼兰,一切都变了......
寒风凛冽,疏尔雪斗大如春絮,丝丝缕缕的往下落。
江云卿行至半途,见四周的下人们,扫雪的扫雪,端盆的端盆,见了她便行礼问安,无一人敢直视她与她玩笑的。
前世亦如此,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坊间传闻摄政王府家的三千金,相貌出众可比洛水神女,却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更因上过战场而嗜血成性,因而就算是双九年华,却无人敢上门求娶。
江云卿对此只是嗤笑一声,根本不予理会。
既然重活一世,她必然不会让胞弟惨死街头,不会让六妹遭受活剐之刑,不会再让江家覆灭,更不会让自己嫁去楼兰重蹈覆辙!
路过清风院时,江云卿脚步一顿,远远的就瞧见江云恪的贴身侍童朱明,闷着头鼻青脸肿的从旁跑来,抬眼看到她时,鼻头皱了皱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边哭边喊:“三小姐快去看看吧,咱家哥儿快被五少爷给打死了!”
朱明哭的止不住,委屈的溢于言表,却还是三言两语说清楚了事由原委。
“原是五少爷丢了个玉佩,非说是哥儿拿的,哥儿辩解不过他,五少爷便要人搜身。咱家哥儿的性子三姐你又不是不知,哪会让他搜身去,但是五少爷执意如此,让几个家丁制住,自己动了手......”
朱明边哭边道:“奴才跑去求王妃做主,本是重罚了五少爷,依着家规庶子欺压嫡子杖责抄经。但姐姐也知道赵侧妃的厉害,几句话就让王妃说不话来,刚还让人请了王爷去。”
朱明口中的哥儿便是江云卿的胞弟江云恪,自她和亲去了楼兰,便再未见过他。最后一次听说他的消息,便是楼御宸同她说的那些字字诛心的话。
想起楼御宸,她心中的仇恨便止不住的翻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去!
此时见了朱明,江云卿却是记起此事来。
江云卿生母出自卫家,乃是先帝亲指赐婚的摄政王妃,却在生下胞弟之后就撒手人寰。
江云恪自幼无母,性格懦弱寡言少语,摄政王每每见他结巴半天也说不出话便失了耐心,久而久之不再问津。
如今的摄政王府当家做主的王妃,乃是早在江云卿母亲嫁来之前就入府的平妻徐氏,育有长子长女,在卫王妃过世后被祖母授意抬为了继室。本意是想让她照顾卫王妃留下的这嫡子嫡女。
然府中侍妾虽多,育有子嗣的不过那么几个,其中位及侧妃的只有一个赵氏。
这个五少爷江荣晟就是赵侧妃所生,仗着摄政王的宠爱整日里嚣张跋扈。
上一世江云恪浑身是伤,请了王妃做主,本要重罚江荣晟,却被赵侧妃劝来的摄政王一句“且不懂事,不必如此”之言,小惩大诫的关进了祠堂几日而已。
江云卿闻讯随大夫至清风院所见,江云恪身上不仅仅只是当日被打的,还有多处旧伤。
赵侧妃言善辩一番话便颠倒了黑白,老夫人并无亲眼所见,加上摄政王不甚在意的决断,此事不了了之。
江云卿赶回来寻他们理论,赵侧妃却借她出嫁楼兰在即的由头,说服了摄政王当夜就将她禁足院中。
美其名曰婚前的闺阁教养。
直至江云卿在接风宴上名声尽损匆忙出嫁,江云恪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临行前还安慰她,难得说了长句:
“长姐此去保重,若有一日楼兰太子负你,弟弟必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后来他一人杀去楼兰,落得个惨死街头的下场。
收回思绪,江云卿看向朱明,问道:“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朱明低着头,抽抽搭搭地说道:“哥儿被打伤又挨冻的,赵侧妃和王妃在那说了半天话,哥儿站不住晕倒了,王妃差小的请大夫去,可孙太医不在草诲园,小的愚笨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江云卿心下微动,立刻道:“孙太医在祖母那,我和你一同去。”
前一世祖母没能瞧见七弟的伤,这才叫那赵侧妃糊弄了过去。现如今,她必不会再善罢甘休!
步履踩在雪上咯吱作响,江云卿思及前世种种,自家纵然上过沙场,却也不过是看似强势,实则太过优柔寡断。
思及上一世,她只知边疆所对皆是敌,不想府中至亲也未必皆与她同心,就连那些与她本性千差万别的传言,她也从未想过或许是府中之人所为。
风吹雪落,人过只留百步印痕。江云卿止住鼻尖有些泛酸的回想,眸中神情逐渐坚定了起来。
她本性是良善,向来不愿与人作对。但经前世她已知看人见事,有些事不管不问只会任人宰割。
所以在楼兰来使至京之前,六妹她要管,江云恪她也要护。赵侧妃和老五之流,她不会加害,却也不会轻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