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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纪时从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中醒来,鼻子油腻腻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四周充斥着像是霉味又像是汽油的味道,闻上一口都让纪时恶心想吐,后背*一层,他动了动腿,想让空气稍稍流通一些,可后背硌着一坨又重又结实的东西,左右……纪时忍着不舒服低下头,视野中,他两边都坐着两个人……

这似乎是在车的后排,本就不宽敞的空间足足挤了五个人,难怪他觉得又难受又挤。

可他这是在哪?

纪时依稀记得,昨天公司裁员,恰好裁到了没有门路没有后台的他头上,他去找上司理论,被顶替了他位置的关系户冷嘲热讽,纪时一时气不过,过马路的时候有些分神,眼前出现了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

但现在,他却坐在一辆汽车里。

“纪时,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要不要给你拿个塑料袋?”

“喝点水吧,再把窗户开大点,稍微舒服点。”

纪时望向说话的人,一时之间没认出来,过了一会,他才睁大眼睛:“邹勇?”

“你不是晕车晕傻了吧?”

邹勇冲他摆了摆手,坐在他左手边的女生给他递来一瓶矿泉水,有邹勇在的缘故,纪时立刻认出了对方,周婷璐,她和邹勇都是纪时的同学兼邻居,虽然不是一个村民小组的,但是几家人离得不远,初中的时候他们交集不多,反而是后来因为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几人间渐渐熟悉了起来。

可在纪时印象中,和他们联系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考上大学之后他们就慢慢断了联系,现在他们怎么会在同一辆车里?

还有晕车的事情,高中的时候他的确晕车严重,毕竟他是从乡镇中学考入县中的学生,再考进县中之前,他坐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到高中毕业之后,纪时因为高考成绩不佳,只能去外省的一所三流学校,车坐多了也就渐渐不晕了。

喝了点水,纪时稍微舒服了一些,他这才注意到,这辆车里坐的全都是他们同个镇上、考入县中的“天之骄子”,纪时同届考了14个,在县中一届1600号新生里,这个人数算不上出色,可对于他们这个小乡镇来说,能从近500号学生里脱颖而出,已经是一件相当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可……

此刻的场景,简直就像十多年前的回放!

邹勇和周婷露的脸,也像是突然年轻了很多岁!

纪时手指不小心摸到口袋里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赫然是一台诺基亚N78手机,一点手机键盘,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日期——

2009年8月6日。

12年前!

他回到了12年前?

纪时从来不信穿越重生这种事情,虽然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回到明朝当王爷》这类小说已经火了起来,可这种事情只会在小说里发生,怎么会是真的呢?

他低下头,不信邪地看了一眼手机,确实还是那台诺基亚,屏幕上的日期也还是2009年。

纪时印象中,这台诺基亚确实是高中的时候买的,考上县中第一年,家里人为了方便联络,把亲戚用过的一台旧诺基亚给了他。他们宿舍楼下其实有插卡用的公共电话,价格还便宜,可惜老有人排队,加上冬天吹冷风的滋味实在不舒服,后来纪时非拗着父母重买了一台新诺基亚,还花了好几百买了一个OPPO的MP3,说是用来学英语,其实都用来听歌了。

这个时候的诺基亚还在国内通信市场上横行霸道,在他们县城能够一战的只有步步高音乐手机,谁能想到呢?不过几年之后,大学校园就以人手一个苹果手机为荣了。

不过纪时并没有在手机上纠结太久,他依然沉浸在自己回到高中这件事里——这是谁刻意制造出的玩笑吗?

还是他其实是在做梦?

如果是梦的话,这幕场景未免也太真实了一些。

纪时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T恤上,Semir的标志清晰可见,脚上踩着一双安踏的白鞋,论穿着比邹勇和身为女生的周婷璐还要讲究。

可事实上,论家庭条件,他家比邹勇和周婷璐家差远了。

这就是他高中时代的虚荣心。

在当时,美特斯邦威、森马和安踏都是县城里的大牌,一般农村家庭的孩子根本不会去消费,即使他们所在的Z县是国内百强县,可纪时父母在家务农,年收入也不过五位数出头,一双安踏运动鞋至少100多块,纪时还不止一双。

哪怕后来年过30,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纪时还是很后悔。

他的精力都花在看小说、上网吧和虚荣上了,虽然每次放假回家都顶着县中学生的光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论刻苦程度,他连自己考上镇上高中的同学都不如,等到一年后的高考,他就会被彻底打回原形。

好好学习这四个字的重要性,在往后的十几年里他都认识得很清晰,但在高中时代,他就和鬼迷心窍一样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

最终高考给了他现实一击。

父母含泪的失望眼神,纪时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在他的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周围的邻居把他和镇中的同学作对比……甚至直到大学入学之后,纪时都羞于提及自己母校的名字。

……

车子开过大道之后,慢慢开始颠簸起来。

纪时关于那时候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明朗。

这辆旧夏利上足足挤了8个人,后排5个,前排加上司机3个人,他们一人给了8块钱,从县中到家差不多要花上一个小时,司机是熟人,向来要钱不要命,口头禅就是“再挤挤”,前排两个女生一起挤在副驾驶上,看到交警就蹲下来往座椅下面缩。

县城有到镇上的中巴,不过不如熟人车方便,能直接送到家门口。

他们刚刚走过的大道在10年后渐渐会被沿海高速所取代,只有公交大巴之类的依然地运着一车车人去县城办事,苏北乡下的小镇,时光似乎从未在这里逗留过,除了人变少了之外,风景与10年后并没有太多变化。

十字路口依然是那家服装店,老板从叔叔变成了爷爷,店被儿子继承了,纪时上一次回家的时候,店里新添了卖渔具的业务。

不过现在还是在卖衣服。

徽省老板卖的凉菜生意从10年前火到了10年后。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闲置的公交站台、澡堂、理发店、旧剧院……

再开一段路,就到他家门口了。

不知道为什么,纪时这会居然有些紧张。

明明他在意识到自己重生了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的。

大概是因为——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他的人。

即使他高考考入了一所三流院校,花费的学费是一本二本的几倍,他们也心甘情愿掏钱,即使他在大城市里混得不如人意,连吹牛的资本都没有给父母一点,他们却只关心他在外有没有吃饱穿暖,让他花钱别省,让他别得罪领导,受了委屈就和家里抱怨。

他能让父母骄傲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

车子拐了个弯,先在一个叫梅丽的女生家停了下来,梅丽从后排下车之后,纪时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等陆陆续续下车了几个人,司机在驾驶座上提醒他们:“你们三个一起下,就停在周康家门口。”

周康是周婷璐的爸爸,纪时隐约也有印象,周婷璐家靠路边,他和邹勇都是在她家门口下车,邹勇家近些,走两步路就到了,纪时家是最远的,所以每次都是他妈骑脚踏车来接他。

“到了。”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纪时第一个从车里跳出来,胃里泛的酸水让他忍不住原地干呕了好几下,邹勇和周婷璐帮他把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

“谢谢师傅啊!”

还没站稳,纪时就听见了他妈熟悉的声音,她熟练地从邹勇手里接过包,又招呼邹勇和周婷璐去家里玩,这才把包放进自行车筐里,示意纪时坐在车后座上。

“我不坐了,没几步路。”

纪时重新把包背到身上,纪妈瞪了他一下:“就放筐里呗,背着多累。”

纪时摇了摇头,高二升高三这年暑假,他个子长到了1米7,和他爸一样黑瘦黑瘦的,他爸身高还不到1米7,他妈只有1米5出头,就这么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忙农活又把他养到大。

18岁的纪时不懂的事情,30岁的纪时已经很清楚了。

纪妈看儿子不说话,自己找着话题,说他爸去镇上给他斩鸭子了,又说家里烧了他喜欢的小黄鱼,是姨父特意送过来得,说他留在家里的那双旧鞋被他爸给穿了,穿得破破烂烂,一点也不懂珍惜。

纪时一边回想着以前的事情,一边轻轻“嗯”着,纪妈朝他看了好几眼他都没有注意。

“你之前不是说不想住校吗?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下学期开始,我们就在学校门口租个房子,你爸去照顾你。”

纪时停下脚步,记忆之门在这一瞬间敞开了。

他记得很清楚,到校外住这件事是他整个高中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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