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之后向我爸妈提起,他们也会不出意外地给我说:「就那个学校的学生,你平常少来往。学习都那么差,千万别往家里带。」
一点都不意外。
高三的寒假,了解到我上大学之后就不能每个周末都回家了,所以程欣就跑来和我睡一屋了。家里有三个卧室,她平常都和妈妈睡在一起。
她那会儿读幼儿园大班,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缘故,我总觉得她很会看人眼色。就像她出生之后的我一样。
小小的人儿扎了乱糟糟的马尾,一看就是爸妈没操心她。她趴在床沿给我讲故事,是他们老师讲过的,她觉得很有趣,就要讲给我听。
我看不下去,索性帮她重新扎头发——我给她梳了两根鱼骨辫,一左一右翘在耳后,活泼又可爱。
大概是沉浸于编辫子,我没注意她在讲什么,只听她仰着小脑袋问我:「姐姐,是不是我讲的故事不好笑呀?你爱听什么内容的?我再给你讲。」
我看着她,只能连连点头说很有意思。
「你还会扎这种辫子呢?」我妈走进卧室来,揪着程欣的辫子看了一会儿。
我得意地说,是我上铺的同学教的,她只编了一次我就学会了。
我在等夸奖,没想到她问我:「你平常在学校就干这些事呢?」
因为意料之外所以我怔住了,可她显然曲解了这种错愕。她一手拄在我的桌边,另一只手叉在腰上——这动作是她每回和我爸吵架前的必备。
「你不会还早恋了吧?程欢?」
她凑近我,我才发觉我好久没仔细看过她了。模糊的记忆里,她明明美得和明信片上的港台女星一样。
早些年她就很喜欢绑那种港风的发带,秋天的时候,驼色的毛衣配着深咖色的长裙,参加完我小学的家长会,同学们都会夸说我妈妈长得真好看。
是所有妈妈里边,最好看的。
那时的她,是我最喜欢的。
可这一刻,她的头发比当时稀少了很多,一根皮筋随意捆成草把搭在肩上。那张脸突然就变得陌生,我甚至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一样了。
可能是充着血的眼睛,可能是黑青的眼窝,可能是瘪起来时刻要捅伤人的嘴。
我简单地说了句「没有」。
辩解再多,她依然会翻看我所有的东西。就像她怀疑我爸和一个女同事纠缠不清,就要从家里搜到他办公室一样。
她当时为了搜查我爸的办公室,甚至做了份爱心午餐。既要做见不得人的事,还要在人面前留一个光鲜亮丽的好印象。
最后她找到了一叠贺卡,那是同学们送给我的元旦礼物。
她挨个看内容,视线跟着指甲一个字一个字地扣,最后扔过来一封让我解释。
「妈,窦磊是个女生。」
大年初三夜里十一点,她打电话给了我们班主任。就为了确认这个写了句「欢欢新的一年也要持续美丽可爱」之后画了个红心的学生,究竟是男是女。
当然是错怪我了。当然是不会道歉。
澄清不是用来为我正名的,是用来给她消气的。她消了气,这事儿就结束了。
哦不,我还会得到冷冰冰的一句:「你要是真敢谈,给我丢人,你看我到时候打不死你。」
全程不避着程欣。所以我又气又恨,还觉得在小妹妹面前很丢脸。
但她很乖,也很聪明。她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去热了两包牛奶。
她递给我,「姐姐,快喝。喝完我们一起睡觉,我都快瞌睡死了。」
那晚我蒙在被窝里偷偷哭,不知道吸鼻涕的声音有没有吵到她。她是什么话都没说的,只是翻身得很频繁。
欢欣,欢欣。我有时候会很心疼程欣。
不知道那么早就懂事,她的童年里还能剩几分欢欣。
那个寒假我学会了做糖醋里脊。是我们家极少有的欢愉时光,我妈挑食材,我爸打下手,我妹负责品尝和夸赞。
我很爱吃甜食。仿佛吃多了就能中和生活的苦一样。
可生活只会越来越苦,或者会和一些甜混合成奇怪的味道,变成另一种不想品尝。
「欣欣,」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叫妹妹小名的,我看她满脸都是糖醋汁的样子,莫名就对她说了这句话,「以后你大学考到我待的城市来,我天天给你做糖醋里脊。」
爸妈不会明白我想逃离的心情,只是讨论起哪里的哪个大学什么专业更好。
妹妹点着头,又吃了好几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