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芗,站得起来吗?」
话落,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沅芗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熟悉而流畅,此情此景,在梦中已发生过千百回。
我静静望着他,半晌陡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在想,干脆死在这里算了。
做什么折磨我?明明认识,沅芗叫得这样顺口,却不肯认。
沈京墨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白沅芗。」沈京墨跟上来。
「别喊我!」我凶巴巴地边走边骂,「我的名也是你能喊的?既然娶妻,就该守男德!不许跟着我!」
我怒冲冲往前走,沈京墨便跟着,只在方向出错的时候稍加提点。
走出林间,一股凛冽寒风迎面席卷而来。
「白小姐,别走了。」沈京墨语气凝重,「下雪了。」
风气林间,夹着雪。
我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色,心缓缓沉入谷底。
大雪封山,我们走不出去的,寒冷之后,便是饥饿。
饥寒交迫是最磨人,如何挺得过去?
「依沈将军之见,该如何?」
沈京墨劈开丛生荆棘,「找地方落脚。」
早年间,松子山未被皇家征作猎场,山上有不少猎户。
如今数年过去,猎户迁走,只剩附近贼寇流窜,动辄烧杀抢掠,原先猎户留下的房子,多已垮败。
我站在破旧的茅屋前,皱了皱眉头。
沈京墨一刀劈开生锈的门锁,推开,挥手驱散烟尘。
回头见我还楞在原地,道:「冷和脏,你选一个。」
狗嘴吐不出象牙。
此人与我梦中相去甚远,梦中深情多些,眼前可恶更甚。
我扭伤了脚腕,一瘸一拐地经过沈京墨的身边,淡淡说了句「有劳沈将军。」
屋中燃起了火堆,然而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火苗岌岌可危。
沈京墨背对门缝坐在门口,默默往火堆里添柴。
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如刀刻斧凿。
都说,沈京墨是一头狼,长年带兵北战,杀过的人,比吃过的饭多。
不知道他的心肠,是否跟北方的寒冰一样硬。
我靠在湿冷的稻草上,昏昏沉沉入梦。
梦中:
清冽的马蹄声自遥远战场驶来,这一年北地的年关宁静祥和。
门户一开,霜雪扑簌。
「沅芗,我回来了。」
我跌进一个人的怀抱,很冷,血腥气十足,也很紧,似乎要把我揉进骨子里。
「沅芗,打赢了,铁云台战死,我们过个好年。」
我听见自己温柔的声音:「你都把我弄脏了。」
他肆意揉了把我的发,从怀里掏出一枚沾了血的簪子,银的:
「你男人为了这枚簪子,差点死在铁云台手里,抱会儿怎么了?」
「那你擦干净替我带上。」
「娇气……」
「白沅芗……」
「嗯……」我呓语着,迷迷糊糊睁眼。
沈京墨的脸靠得很近,手盖在我额头,面容严肃:「你病了。」
我渐渐回神,意识到方才又做梦了。
起伏的心绪渐渐归于死寂,冷淡地晃开沈京墨,「我病得还少吗?」
「你说话一定得夹枪带棒?」
「我说的是实话。倘若您知晓我方才梦见什么,只怕也要对我避之不及。」
「梦见了什么?」
「我梦到,铁云台死了。」
长久的沉默后,沈京墨摇头轻笑:
「白小姐不光对我不客气,对我朝仇敌,亦是不客气。若叫那群蛮人知道,白小姐做梦都诅咒他们可汗死,怕要直驱京城,捉你回去。」
我盯着地上重新燃起的火堆,淡淡笑了起来,「是啊,人家可好好活着呢,是我病了。」
哪来的北地?
哪来的捷报?
又哪里来的沈京墨手中,留有余温的带血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