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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嗦啦一整个下午没课,大方地把琴房让给叶值。室友的用处正在于此,当他们吃完饭往琴房走的时候,梁文音已经等在宿舍楼门口,恭恭敬敬地将打印好的流行乐和歌剧琴谱两式四份地交到了周嗦啦手里,假模假式地同她寒暄顺便还瞄了叶值好几眼。

周嗦啦挤出一脸虚伪的假笑。她目光越过梁文音肩头,透过宿舍玻璃门看过去,在人来人往的宿舍大厅中,于尔洁和陆朝饮正鬼鬼祟祟地躲躲藏藏,一个蹲在宿管阿姨的桌子后面,一个夸张的打了把黑伞,遮住自己上半身,只从伞边边上露出带黑色鸭舌帽的半颗脑袋引得万人注目。

那我就先回宿舍了。梁文音客客气气,温温柔柔,还有什么需要就发微信。

周嗦啦克制着自己不冲进去揍那两只活宝,也客客气气、温温柔柔地答话,好,微信联系。

叶值站在旁边,一边等她们寒暄结束,一边翻看周嗦啦刚刚递过来的琴谱。他腰背挺直,皮肤被午后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眉眼干净得简直透明,像是从日剧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引得每个进出宿舍楼的女生都要扭头看他几眼。

简直比里头那两只神经病还惹人注目

眼见对他行注目礼的女生越来越多,周嗦啦赶紧把梁文音打发走,牵着叶值逃离现场。她没有直接去拉叶值的手,而是扯着他的袖口匆匆前行,这种暧昧的小动作比直接拉手更让人心旌摇晃,叶值没有挣脱,顺从地一路被她牵到琴房楼下。

有同学从琴房里出来,看到这俩人,顿时一愣,接着就明目张胆地把目光往叶值脸上瞅,招呼打得一点都不含蓄:啦啦来练琴呀,这是男朋友吗?

周嗦啦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自己的时候,尚还能对着吃瓜群众胡编乱造,然而现在正主就在身旁,她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有胆子相对应的脸皮。

于是只能打哈哈:啊哈哈你刚练完啊。

同学光明正大地走到叶值跟前,一脸感慨:终于见了真容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就要怀疑你是啦啦臆想出来的了大神,你什么时候拿下我们当家花旦的?怎么没见她官宣你?

叶值极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刚要开口,周嗦啦大喝一声:嘉雯!你吃饭了吗!

同学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一脸懵地转头:我还没有啊

那就赶紧去吃饭吧!周嗦啦横插到到叶值和她中间,堆起一脸人造花的虚假笑容,我俩有个节目要排练,挺着急的,先走了。

她再次拽住叶值的袖口,拽着他绕过同学,一头扎进琴房大门。同学皱眉看了他们一分钟,摸出手机,边走边散播八卦:我刚看见周嗦啦那个神秘男友了,帅是挺帅的,但就是感觉他俩怪怪的不像情侣

周嗦啦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她慌不择路拉着叶值从尴尬的场景中逃离出来,跑进电梯间,本意是为了躲避刚才那个尴尬场景,没想到两人独处反而感觉更尴尬了。而且安静下来的时候周嗦啦才发现,叶值的袖口还在她的指缝里,立刻像挨了烫一样急忙松开:那个不好意思

没关系。叶值顿了一下,见周嗦啦没反应,主动伸手去摁电梯按钮,几楼?

啊,四楼,四楼。她慌慌张张地回答,率先冲到电梯里面去摁楼层,我和室友共用一个琴房,她是弹钢琴的。

叶值点点头,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神色凝重地发问:会让你困扰吗?

周嗦啦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叶值又问了一边:那天在食堂,我在吴震面前暗示我们是情侣,会让你觉得困扰吗?

没有。周嗦啦立刻否认,挺好的,特别好,一点都不困扰,帮了我大忙。

叶值点点头,表情缓和下来,微微笑道:如果你觉得困扰,随时可以澄清。

周嗦啦看着他:那你呢,你不觉得困扰吗?

叶值摇头:我毕竟是男生。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人在东头,一人在西头,中间还可以再塞下三个人。这个距离非常适合对视,只要不是故意躲避对方的眼睛,都会在对话过程中自然然而地目光相接。

叶值没有躲,他实在是太过于落落大方,大方到简直要在脸上写几个大字:我对你没想法,纯粹革命友谊。

周嗦啦叹了口气:一直没有正式谢谢你,多谢你救我啊,师兄。

应该的。电梯在这个时候停住,叶值伸手挡住电梯门,示意周嗦啦先出去,以后长点心吧。

周嗦啦在电梯前顿住脚步,转过半个身子来看他,看他的眼睛,嫣然一笑,又轻轻叹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和长不长心关系不大。

她看着叶值的眼睛,说完那句话后,又看了三秒,然后将身子转回去,走到自己琴房门前摸钥匙开门。叶值的脚步声顿了一顿才传过来,他走近的时候,周嗦啦使劲推开了属于自己的那间琴房门。

这是她对着分琴房的老师说尽好话求来的房间,她们这一级唯一一个有落地窗的琴房。钢琴处在半明半暗的交界位置,在特定时间弹奏的时候,人的脸也会被铺上一道斜斜的光影。周嗦啦掀起钢琴盖,阳光在睫毛上跳动,但一边唇角却隐匿在黑暗里。她十指灵动地敲出一段旋律,满意地点头,起身为叶值让位:音很准,来吧,周老师的得意门生。

现在已经得意不起来了。叶值坐到钢琴前,瘦削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放到键盘上,然后熟练地弹奏了一曲《小星星》。

周嗦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叶值弹完最后一个乐句,却没有停手,而是以一个16分音符以及半音阶的巧妙导入,开启了第一变奏。指尖流淌出的旋律节奏灵巧,乐符雀跃而清脆,裹挟着18世纪法国那种优雅灵巧的气质,冲破三个世纪的迷雾,扑面而来。

周嗦啦不笑了,安静地听叶值演奏下去。他的手指很灵活,下指轻巧,气息流畅,完美展示了左手跨10度的演奏的技巧,压根不像一个考上大学后就没摸过琴键的人。

非常能理解自己的老爹了!这种天赋,这种水平,不考音乐学院真的可惜了。

她一边想一边感叹,好像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出来,叶值在黑白键上放肆悦动的手突然一顿,接着便彻底停了下来。

周嗦啦:嗯?怎么不弹了?

叶值面无表情:后面忘了。

周嗦啦忍俊不禁,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厉害呀师兄,从我爹手下结业五年,《小星星变奏曲》还弹得这么溜。

叶值大笑,用一根手指敲了个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旋律:这是我压箱底的曲目。

周嗦啦给他鼓掌:可以,非常可以。

叶值转过头看她:还是因为你,所以才想要学的。

周嗦啦的心脏又咣当跳了一大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叶值便已经继续说下去:我高二的时候你应该是初一,我去上课,听到你练琴,弹的就是这个,非常好听,非常动人,当天我就跟周老师说,想学这个曲子。

周嗦啦知道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只好用笑容来掩饰尴尬:这曲子我好久没弹过都快忘完了。

曾经学会的东西,不管过了多久都会记得,就算脑子忘了,身体也会记得。叶值看着她,笑容有些挑衅,来试试?

周嗦啦立刻开始较真,挥手驱赶叶值,你起来。

叶值忍俊不禁,起身给她让座,还故意捧她:别弹太好,给我留点面子。

周嗦啦将手轻盈地放到琴键上,先熟练地弹了一遍不加装饰音的《小星星》,又磕磕绊绊地回忆原曲。她想不起来的时候,叶值就在旁边帮忙唱谱子帮她回忆。第一变奏顺利过完,弹到第二变奏第十七小结的时候,周嗦啦的手指就像搅在一起了一样,怎么都弹不出来。

这里慢了四分之一拍,所以下面顺不上。叶值站在她身边,微微倾身,伸手去琴键上,将她卡住的地方弹了一遍做示范,想起来了吗?

好像想起来了周嗦啦想伸手,叶值却没有让,反而道:我弹主旋律,你弹伴奏,我们和一边试试?

周嗦啦兴致被挑起来,应了一声好。她左手食指在琴键上轻轻敲着,道:预备一、二,走

两个人两只手齐齐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起来,这场心血来潮的合奏没有经过一次排练,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叶值说得没错,曾经花费很大功夫学会的东西,即便是大脑忘记了,身体也会记得。

突然,叶值负责的主旋律毫无预兆地加快了速度,周嗦啦随之提速,等她适应这个速度之后,叶值又骤然减速,像是在挑衅她的琴技一样。周嗦啦的好胜心被激起来,开始试图掌握主动权,忽然将伴奏整体升了半阶音,叶值毫不示弱,两人指速不停变换,却始终没有错一个音。演奏情绪一层一层地被推起来,柔美俏皮的星河逐渐沸腾,变得喧嚣滚烫,有人在亿万光年外的宇宙深处大声呼号,朗诵创世诗篇,美好的意像渐次出现,彼此争锋。

叶值在第七变奏的八度音阶处发力,雄壮的主旋律顿时掌握了乐曲的主动权,将它强行降回正常速度。周嗦啦不愿服输,在C小调上几次想要冲破叶值的禁锢,但他不仅没有被撼动,反而更加刻意地压速。乐曲气氛变得庄严,弹琴的两个人没有任何目光交汇,周嗦啦紧紧地抿着嘴唇,而叶值却悠然含笑,他将空置的左手背在身后,弓着腰,将肩膀降到和周嗦啦同一位置的高度上,两人依然没有肢体接触,但在乐符与乐符的间隙里,周嗦啦甚至能听见叶值清晰有力的呼吸声。

她开始分神,在11变奏的柔板部分,伴奏便得温柔,主旋律立刻感知出这一细微的情绪变化,也随之柔软。喧嚣的星河逐渐安静,宇宙中的创世诗篇最终选用了温暖的语句做结尾,乐章徐徐放缓,键盘上跳动的双手动作幅度减小,周嗦啦手背上因过度发力而暴起的青色血管也落回原位。她的注意力一点一点地从键盘上离开,开始全神贯注地感知身边的空气,叶值身上有衣物护理液的味道,若有若无,是周嗦啦熟悉的香味,应该是一个牌子的护理液。

她指下出现了一个突兀的错音,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一顿。但右手的旋律没有停,叶值的左手从周嗦啦背后伸出来,最后一个乐章以三拍子开头,再次提速,情绪渐强。周嗦啦将手从键盘上拿下来,完全退出这场演奏,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暖香淹没,甚至能分辨出参杂在熟悉香味中的一缕舒肤佳的味道。

音乐停止,音波从房间里徐徐消散。周嗦啦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因为叶值没有动,他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只是将左手从键盘上收了回去。

我的老腰好听的男声从耳边传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痛苦的呻吟。在周嗦啦的视野中,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撑到了钢琴上门的木板上,耳边的呼吸声骤然远去,叶值锤着自己的后腰感叹,回去就建议教授重新装修实验室,实验台太低,老是弓着腰,真的会造成腰肌劳损。

周嗦啦停顿了几秒才开口:你一点都没忘。

忘了的。叶值含笑道,但肌肉记忆还在,你又带得好,所以很顺利地弹下来了。

他说着,眼睛笑得弯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周嗦啦:真不愧是周老师的女儿,风格很锐利啊。

周嗦啦又顿了一息,轻轻笑起来,同时从琴凳上起身,给叶值让座:你没上音乐学院真是可惜了。

高考分数不忍辜负。叶值顺从地坐下去,将琴谱放上谱架,开始低头研究,争取今天把曲子弹下来。

周嗦啦倚在琴边,瞧着他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曲子?感觉很有故事的样子,不光是因为当年听我弹了一遍吧?

叶值忍俊不禁:这就是艺术家的思维吗?不管什么都能联想到故事上去?

周嗦啦一耸肩:每一首曲子都有它自己的故事,如果你喜欢其中一首,那肯定是因为你的故事和它的故事彼此呼应。

原来是这样。叶值煞有介事地点头,随即又问,那《小星星变奏曲》的故事是什么?

18世纪莫扎特旅居巴黎时为他的女弟子创作了这首乐曲,用欧洲民歌《妈妈我要告诉你》的旋律作为变奏曲的主题,是一首表现童年的乐曲。周嗦啦促狭地看着他,所以你的故事和童年有关吗?

叶值没有看周嗦啦,他又开始弹这首曲子的主弦律,手指在键盘上蹦来跳去,音符像一颗颗橡皮球,弹弹跳跳地从琴键上蹦下来,洒了一地:你再也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为什么?

学会了啊。周嗦啦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莫名其妙地回答,也不是再也没有弹过,只是很少弹了而已,学过的曲子这么多,如果每首都老弹,哪还有时间学新的。

我还没有学会。叶值抬头,他右手没有停,反复演奏着那段主旋律。失去了左手的伴奏,饱满的乐曲骤然变得单薄,像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独自哼唱一个被他珍惜的段落,所以要反复弹。

周嗦啦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的样子,而且叶值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奇怪,弄得室内气氛有点凝重。她突兀地干笑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关于我们要合作的曲子,我设计了一下演唱,你看可不可以。

她从琴房一角的小桌子上拿了支笔,一边在自己的乐谱上标记号一边说:第一段唱流行,第二段唱美声,最后流行结尾,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中西结合,雅俗并赏。叶值从善如流,将那个仿佛哪里有些诡异的话题轻轻带过,但这首乐曲有三个版本的填词,不如全部展示一遍,最后用流行结尾。

周嗦啦茫然地看着他:三个版本?

叶值点头,伸手推了一下眼镜:原词、李隽青先生填词,还有一个原词的中文翻译版。

哦哦哦,周嗦啦恍然,好建议,但我没有唱过中文翻译版唉,而且如果这么设计,恐怕就得重新编曲了。

你爸总说我乐理是弱项,但我自己觉得还可以。叶值笑了笑,对她招招手,我们可以试试重新编曲。

周嗦啦用笔抵着自己的下巴,后退一步看他,一脸受伤:不是吧,师兄,你一个理科生,要不要这么十项全能?

两项半。叶值纠正她,编曲要我们一起来,毕竟你爸总说我乐理不好。

周嗦啦想了一下,乖乖地绕过钢琴。琴凳很长,叶值已经给她腾了一半的位置,但周嗦啦并没有坐。叶值也不强求,指着琴谱道:第一段用歌剧原谱,营造盛大开场的氛围,配原文唱段;第二段左手换流行乐的伴奏,起过渡作用;第二段和第三段中间加一段间奏做区分,第三段就完全换用流行乐的伴奏,这一段里我想再放一段电子鼓点,烘托气氛,你觉得怎么样?

周嗦啦想象了一下最终效果,好像还不错,于是欣然点头:那中间新添的间奏

她话还没说完,琴房门口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周嗦啦都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门便被一把推开,一位经年累月不来琴房的同学小心翼翼地把头探进来,眼神如狼似虎,先照着叶值扑过去,然后才找了个非常不走心的理由解释自己的不请自来:啦啦你这里有热水吗?我忘带杯子了。

周嗦啦默默挪动身体,挡住同学的目光,很抱歉地笑了笑:哎呀,我也没带杯子。

啊,那行吧,那我下去买吧。同学使劲伸长脖子,目光像一条巨大的舌头绕过周嗦啦,坚强又贪婪地在叶值脸上狠狠舔了一圈,而后才带着些意犹未尽的遗憾缩了回去。

周嗦啦刚松了口气,门又被打开:那你要水吗?我给你带两瓶。

这次开口的是叶值,他抬头看着周嗦啦:我去买吧,我的疏忽,忘了给你带水。

他说着站起身,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同学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之下,友好地同她打招呼:嗦啦的同学?你好,想喝什么?

同学瞪圆了眼睛看叶值,眼神简直要呆滞。周嗦啦默默地在叶值身后捂脸,无力补充:就矿泉水就好

我也一样!同学以一道七分惊艳三分复杂的饼状图目光看着叶值,谢谢谢谢!我把钱转给嗦啦。

叶值朝她笑了笑,对周嗦啦道:你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周嗦啦和同学一起目送生科男神离开这间琴房,八卦时间到,在叶值进电梯的同一时间,同学饿虎扑食一样的凑过来:厉害啊啦啦,他追的你你追的他?

他追的我!周嗦啦恶狠狠地胡说八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偶遇后连等我两个周。

同学倒抽一口冷气:不愧是我院当家花旦那你跟他好的时候,和情书小王子分手了吗?

这真是个居心险恶的问题,周嗦啦心想,她把叶值曾经抛给吴震的那句话搬出来,回复给这位同学:你看看叶值那张脸,吴震跟他能比吗?

那倒是同学若有所思,可我也没见你发朋友圈啊,怎么现在你已经是需要隐瞒感情状况的身份了吗?

周嗦啦对天翻了个白眼:我其实本质上是个非常低调的人

同学的白眼翻得比她还大,她掩上门,自己坐到钢琴前面,翻看琴谱:你在开玩笑吗?当年你和吴震好的时候,他可是每天三首情诗向全校广播啊。

所以他被pass了嘛。周嗦啦理所应当地说,换你你受得了啊。

那倒也是不过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很让人眼红。同学咂咂嘴,又瞄了倚在钢琴边的周嗦啦一眼,但你现在这样就更让人眼红了啊,生科院的高岭之花啊朋友,这种传说级别的人物都能被你拿下,你真是个开了挂的女人。

苍天可鉴,在此之前的两年里,周嗦啦从来没有听过高岭之花这个名号,当然,她也没听过叶值这个名号,但自从叶值出现,她简直要被这个高大上的名号淹没了。

于是周女神再一次诚心实意地发问:为什么叫他高岭之花?

我现在相信是他追的你了同学幽幽道,我刚进校没多久,就已经听说过这个人。他是生科院的保留节目,每年新生典礼都要上去致辞,下台就能收获满坑满谷的芳心,那简直是一路走一路被人要微信,然而这么多年,一个都没要到过。

周嗦啦捏着自己的下巴回忆了一下,嗯,是叶值主动问她要的微信,胜过了全校99%的女生。

同学接着慷慨激昂:而且真的人狠话不多,听说之前有个妹子每天给他送早餐,妄图以此塑造贤良淑德的形象打动男神。然而男神收到早餐,转手就送给了别人,别人还给妹子发红包,除了早餐钱外,还多出几块来专门感谢她风雨无阻。

周嗦啦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何苦,如果她是那个女生,恐怕这会男神已经被她打死了。

同学最后总结发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传说而不可染指,所以被称为高、岭、之、花。

周嗦啦心怀鬼胎地沉吟一番,挤眉弄眼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讲的案例全是女生?被拒绝的都是女孩子。

同学茫然地看着她:所以呢?

周嗦啦归鬼鬼祟祟地凑过去,奸笑道:所以就没人怀疑过他其实是个gay吗?

同学瞠目结舌,缓慢竖起一个大拇指:拿下男神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周嗦啦嘿嘿嘿地奸笑起来,如果她真的是叶值的女朋友,没准这会已经骄傲至死,但她毕竟不是。于是叶值绯闻女友周嗦啦同志兴致勃勃地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各个角度深入分析论证一下,男神真的有可能是个gay。

一道男声从背后传来:谁是个gay?

周嗦啦被吓了一大跳,她仓皇转身,叶值就站在门口,整个人沐浴在从对面玻璃窗打进来的光线里,温润得就像一块瑰宝玉石,而且还是必须得用来雕传国玉玺,不然就浪费了的那一种。

没谁。周嗦啦赶紧应声,狗腿地上去接他手里的塑料袋。除掉矿泉水之外,他给两个女生都买了饮料,同学就是普通的港式奶茶,而周嗦啦则是她最喜欢的芒果优格。

叶值把要给同学的饮品拿出来递给周嗦啦,要她转交。同学对叶值一叠声的感激,还装模作样地要给他转钱,被叶值挡住:不用了,我请嗦啦的同学是应该的。

同学更加星星眼,还想再说什么,叶值却已经抢先开口:我们还有个节目要排练,你

我这就消失同学察言观色水平一流,临走时踟蹰了一下,回身道,学长,我是滨大传媒社的,能不能加你个微信,回头采访一下你?

周嗦啦一脸震惊,你什么时候进的传媒社,我作为副社长的室友,我怎么不知道!

不用了吧,叶值礼貌拒绝,我没什么采访价值,如果需要素材,我可以帮忙联系我导师。

同学万分失望,同时使劲对周嗦啦使眼色,言下之意是:你看,我就说一个都要不到吧!

当着人家女朋友的面要男朋友的微信,能给你才出邪了周嗦啦在心里默默翻白眼,像个贤良的主母一样,寒暄着把同学送了出去。她身后响起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是叶值无心敲出来的,琴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戏谑问道:谁是个gay?

周嗦啦:

叶值接着问:不会是我吧?

我们院的一个男生,你不认识。周嗦啦敷衍,还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芒果优格?

我不知道啊,叶值扎好吸管,把饮料杯递给她,只是之前去你家上课的时候,总看到桌子上摆芒果,所以猜测你应该会喜欢。

真不愧是高智商人群啊,周嗦啦感叹,这种小事情,还过了这么久,你都能记得住。

叶值云淡风轻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会观察生活。

他说着,看了一眼腕表,抬头对周嗦啦微笑起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干正事了?

周嗦啦面对着他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理直气壮地想歪:正事?什么正事

叶值扬了扬手里的谱子,提醒她:伴奏啊,不是说要编一段新间奏吗?

周嗦啦汗颜,同时反思了一下,她平时也不是这么自恋的人啊,怎么这两天跟中邪了似的。

她用翻乐谱的动作掩饰尴尬,同时期期艾艾地表示:我乐理是真的不太行,我可能编不出什么花来

叶值笑眯眯地瞧她:上初中就在自己作曲,怎么上大学反而不行了?

周嗦啦大吃一惊:你怎么

你爸说的。叶值继续笑眯眯,如果周嗦啦没看错的话,那笑容好像还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

真是个祸水!周嗦啦恶狠狠地想,鬼脸都能做的这么好看!

叶值的手又放到了琴键上,轻巧流畅地弹出一段陌生旋律,周嗦啦没有反应过来,等那段旋律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她忽然惊恐地发现,那正是她初中时写的那段矫揉造作的原创音乐。

就像是当众朗诵中二时期的空间说说周嗦啦一掌拍到琴键上,打断叶值对她公开处刑的行为:停!停停停!

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阵子她沉迷路易十六风格的洛可可音乐,偏偏写不出典雅轻盈的气质,于是只剩下繁杂的线条和挤爆五线谱的装饰音。就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恨不得将所有彩妆、所有首饰全部戴到身上更要命的是这姑娘本身长得还不怎么好。

周嗦啦瞪着他:你怎么

你爸给的。叶值淡定回复,他还专门让我点评了一下。

周嗦啦单手捂脸:我爸真是不过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啊!

哦,这个么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因为我脑子比较好。

周嗦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指向窗户:出去。

叶值忍俊不禁:还好,初中就能写出颇具古典气质的旋律,你也算是才华横溢了。

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的行为更让人不齿。周嗦啦丝毫不为所动,现在找补已经晚了。

叶值将胳膊架到琴键边,饶有兴致:那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周嗦啦三贞九烈地把头一扭:不需要!

嗯?叶值皱眉,故作为难:那新间奏

周嗦啦重重哼了一声:你自己加油吧。

她只是傲娇一下,可叶值却真的没有给她递杆子,反而自己埋头研究了起来。不幸中的万幸,他一个生科高材生,跨专业跨到音乐学院来,到底还是吃力,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周嗦啦已经听出了几处和弦失误。

可她就是不说,一脸傲娇地坐在小桌边,貌似在忙的不行地写写画画,实际上耳朵竖的比谁都高。

叶值开始自言自语,不知道是求救还是自己嘀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周嗦啦憋住,一言不发。

叶值从钢琴后面看她一眼,笑眯眯地求救:师妹,你方不方便来看一眼?

周嗦啦冷酷拒绝:不方便。

叶值长长地嗯了一声,看起来颇为遗憾: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帮忙了,这个时间,你应该有来练琴的同学吧。

他说着,竟然真的起身向外走。周嗦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上手去拉他,双手握着他的臂弯:叶值!师兄,冷静,千万冷静。

叶值驻足,含笑回看她:怎么?

我突然特别方便,可以去看一眼。周嗦啦把他摁回琴凳上,万分诚恳,再说了这是我们的节目,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开玩笑!还嫌舆论不够乱吗?

周嗦啦今天被叶值在本专业的领域内按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午,早就暗搓搓地存了一雪前耻的心思,再加上旁听时便已经想好修改方案,方一落座,便不客气地接过叶值手里的笔,在他几处失误上各改了一个音:再试试?

叶值应声起手,果然流畅了不少,不由得夸赞:到底是专业的啊。

周嗦啦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叶值又琢磨了一遍,在此基础上加了几个装饰音,使旋律更为饱满,然后转过头征求周嗦啦的意见:可以吗?

说实话,周嗦啦有点吃惊,本科时的SCI和硕士时的18万项目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叶值更让她惊讶。学霸的传说都是虚无缥缈的,只配一个不走心的哇,但今天的叶值却实实在在地让她震惊,而且钦佩配得上她那眼高于顶的老爹亲自去家访,劝人弃理从艺的那种钦佩。

周嗦啦看着叶值,小小心地发问:冒昧问一下下你那不忍辜负的高考分数是?

忘了,叶值回答,周嗦啦刚松了半口气,就听他继续道,将近七百吧。

周嗦啦:

爹,你在想什么,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这种人会被你忽悠上艺术的不归路?

叶值在周嗦啦琴房里消磨了一下午,直到她接到好人兄的微信电话:叶值在不在你那里?

周嗦啦莫名其妙地看了叶值一眼,回复:在啊,怎么了?

好人兄听起来像是十万火急:让他给我回电话!

周嗦啦一头雾水地把手机递给叶值,后者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念出周嗦啦给他的备注:一个好人?

周嗦啦比划着解释:哎呀,就是那个谁我忘记问他名字了,那个晚会的导演组负责人。

好人兄在听筒里大吼:叶值!我给你打了二十六个电话,你聋了还是瞎了?

叶值毫不犹豫地挂掉这一通语音电话,拿自己的手机回电过去:抱歉,手机静音了。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好人兄的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怒吼隔着手机和空气传到周嗦啦耳朵里:你排个练你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拯救世界去了!

叶值语气含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拯救世界呢?

他说着,开门走了出去。周嗦啦心知肚明,今天的排练到此就要结束了,按照月老滨海分老于尔洁的说法,男女之间每次见面都是一个感情更上一层楼的台阶,周嗦啦本着这一指导思想复盘了一下两人见面以来的所有对话,嗯,基本可以总结为一无所获。

我真的不是前端选手她丧气地如此作想。

片刻后,叶值打完电话,推门而入。周嗦啦头也不抬,在他开口之前开口:再见,微信联系。

叶值丝毫没有解释的打算,当即便道:回头联系。

虽然早有准备,但周嗦啦还是有些失望,她压着这段情绪不表露出来,颇为豁达地同他挥手:拜拜。

叶值点了下头:下次见。

他转身离去,很快出现在琴房楼下。周嗦啦站在大落地窗前,看他挺拔的身姿渐行渐远,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楼下的叶值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着冲她摆了一下手。

周嗦啦立刻有种偷窥被抓的感觉,双颊发烧,赶紧回到钢琴后坐下。静了几分钟,又按捺不住向落地窗处探头,但叶值已经不见了。

她坐回椅子上,无意识地弹起《小星星变奏曲》,在这首曲子刚刚问世的时候,并不叫这个充满童趣的名字,而是只有一个数字代号,第K.265/300e,或许连这个名字也是后人附会。18世纪已经成为枯黄的历史,没人知道莫扎特以何种心情创作了这首曲子,而且将它送给了自己的女弟子,这或许是个故事,但现在已经不得而知就像叶值的故事,他摆明了没有说给周嗦啦听的打算。

周嗦啦起码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弹过这首曲子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次弹奏,好像还是在商场里,她故意当着陌生人的面用一根手指笨拙地敲主旋律,等人露出轻蔑表情时,再突然以华丽的音符切入第一变奏,故意将那些心生轻蔑的人吓一跳。

她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神情庄重地将手放到键盘上,《C大调作品第K.265/300e》,又名《小星星变奏曲》的旋律再次响起。这是她苦练过的曲子,曾经用心感受过莫扎特藏在每一个乐符里的情绪,揣测他想说的话。这是周嗦啦学习新乐曲时的必备流程,每一首都如此用心,反倒显得每一首都不用心,只是在走一个公式化的流程,反正大师的水平在那摆着,只要一字不错地弹下来,就很动听。

但这首曲子又好像是不同的。周嗦啦闭着眼睛弹奏,那时候她还在初中,正处在人生最叛逆的时候,而按照周阊旅的要求,她学会的每一首乐曲都要弹够一百遍,才能开始学新曲子。周嗦啦弹得枯燥透顶,又不敢反抗老爹的高压教育,于是把情绪发泄进曲子里,用尽各种忽快忽慢,轻音加重,重音减轻,升调降调等等等等作精的方法来演奏乐谱。

最后的结果是她被耐心用尽的周阊旅一顿批,抽抽噎噎地坐在琴凳上,尽力在琴声中掩盖她生气又伤心的情绪,想把全天下都不理解我的委屈藏起来。弹过几十遍的曲子在这个时候忽然焕发了新的魔力,在那些浪漫又快乐的音符背后,天才莫扎特偷笑着现身,将满天星辰连同一个闪烁的幻梦一起扔到她怀里,周嗦啦止住抽噎,在那条银河里挑挑拣拣,把它们放到五线谱上,排列成一首乐曲,她给这首曲子起名叫《C大调作品第K.265/300e》,起名叫《小星星变奏曲》!

叶值大约就是那个时候登门的。

乐曲最后以左手的快速段落做终章开头,以徐缓乐章后越来越强的情绪做结尾。这不是一支温柔的曲子,而是一个快乐的故事,莫扎特在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一定非常幸福。

她摁下了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吐气,将手收了回来。睁眼的一刹那,她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在那个所有情绪刚刚开始走向成熟的年龄里,她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魅力,第一次慎重思考,或许可以将它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叶值大约就是那个时候登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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