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过去后,我的病也好了。
宿舍楼下的邮箱里,静静地躺着几封来自夏帆的信。
他是觉得也给我寄几封信,就能和我两不相欠、重新开始吗?
可我计较的,从来都不是这六年的一厢情愿。
当年夏帆走后,我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生活日复一日地捉襟见肘起来。
学业不能断,爸妈跟我商量,能不能去读不要钱的师范,将来像我妈一样做个英语老师。
我不置可否,家里就终日笼罩着旱烟的浓雾,和爸妈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他们当然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建筑系。就像我也知道,读师范能给家里减轻多少压力。
每天都要省下一块多的早饭,才能在周末寄出一封六块钱的跨国信件。信里不敢提生活的困苦,只敢说学业的压力。我悄悄躲在被子里流着眼泪问夏帆,我该怎么办,还要坚持下去吗?
那个时候我多期盼能收到一封回信啊,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加油」,都能像一道光一样撕开黑夜,让我看见阳光。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后来要不是一向一穷二白的舅舅突然给我家拿来了几万块钱,改善了家里的生活,我又如何有机会读心仪的大学、心仪的专业,然后又拿着奖学金,飞来瑞典?
可是夏帆面对 Sara 关于那些信件的提问,回了句无足轻重的「没看过」。
我看着夏帆那薄薄一叠的信,连拆开的欲望都没有,随手就丢进了抽屉的最下层。
北欧的冬天漫长又寒冷。
极夜很长,一天之中天亮的时间没多久,如果午饭吃得晚一点,就能对着餐盘看见天边昏暗的黑夜漫过窗口。
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从教学楼到宿舍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没有路灯。
手机的手电筒只能在雪地上晕开范围不大的一片光,仅够看清脚下的路。脚步踩在雪地上,我听见身后不远处有咯吱的声音。
是回声吗?我回头照了照,咯吱声也顺势停了下来。除了黑洞洞的树林,什么都看不到。
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声音也逐渐快了起来,这次我听得真切,凌乱的声音和我的步伐并不同步。
我心慌得厉害,加快步伐,小跑起来。身后的声音也跟着加重,然后越来越近。
心脏怦怦的跳动声鼓着耳膜,我一边回头一边往前跑,没注意就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手腕就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扣住了。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就抬手拿手电筒往那人脸上晃,惨白的光芒照出来好看的一张脸。
那人个子很高,被亮光晃得紧紧闭着眼,眉头蹙得很深,但是却没有偏开头去,而是就那样坦然地任由我照着他的脸:「洛洛,是我。」
明明是冷峻的长相,在此刻却让我心里发暖。
我喘着粗气,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了,这才说出话来:「夏帆?」
声音一出,就带了哭腔。
夏帆想要揽住我的肩,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嗯。别怕,我在呢。」
我心安了不少,跟在他身边往林子外走。手电筒在雪地的反光有些刺目,夏帆微眯着眼,双手插兜,走得艰难。
一直到出了林子走到有路灯的地方,我才放下心来,回头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站在树林的尽头,正不甘心地勾头看着我。
我吓得一哆嗦,顺手就挽住了夏帆的胳膊。夏帆的身子僵了一下,犹豫了几秒,就把那只胳膊往外抽。
我有些尴尬,刚想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抓着我的手揣进了他的衣兜。
我:「?」
夏帆面无表情:「天寒地冻。」
我:「那你手心还出这么多汗?」
夏帆绷着的脸垮了一秒:「……我是暖男。」
我也没有抽手,就这样任由他拽着。虽说从小也没怎么避讳过和夏帆的肢体接触,但此刻的我却又开始觉得脸上发热。
刚回到宿舍,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夏帆冻得鼻头发红,两颊也发红,衬得皮肤更加白净,微垂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我心软了一秒,打开门半侧了下身子:「进来喝杯热咖啡吧。」
夏帆站在门口不动,漫天的风雪在他身后飘舞。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才像是眼酸一般又把眼皮垂下去了:「不了。这就走。」
身子转了一半,又停下说了一句:「下次找人结伴一起走,或者打给我。」
手机震了震,我下意识就低了下头。
再抬头,夏帆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