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7日。
距离新年只剩下最后一周的时间,张启凌托着硕大的行李箱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出蓉城火车站。
望着广场上阴霾的天空,拇指大小的雪花在明晃晃的黄色灯光中纷纷洒洒的飘落下来。
用力的呼吸了一口这阴冷而潮湿的空气。
年轻的张启凌明白,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往后,无路可退。
往前,别无选择。
他必须要在年前赚到三千块,不管是用偷还是抢,否则躺在医院里的那个老家伙就会被拔掉输氧管。
这就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裹了裹身上的老旧军大衣,随手扣上了帽子。
瘦弱的身影很快消融在广场上的人流中。
只是没人注意到,巨大的灯柱下,年轻人的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欲望,如狼似豺……
12:15
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花光了身上仅剩的三十块钱,张启凌拖着行李箱,抬头看了眼路边的门牌。
滨河路七号。
名豪夜总会。
地址对,店名对,只是门头上斑斓的霓虹招牌,闪烁的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脑海中浮现出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老家伙,张启凌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穿着睡袍,睡眼惺忪的女人很快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狗胜?”
“田坝村吴叔介绍来的?”
接连打了好几声哈欠,这女人才捋了捋刘海说道。
张启凌赶紧点头,“是的,吴叔让我来找海莉姐,说她能帮我找个活计。”
“我,我现在很需要钱……”
深埋着脑袋不敢跟女人对视。
在九十年代初,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几乎不会有女人穿成这样。
修长的脖颈下那一片雪白,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呵,上这里来打工的人没有谁是不差钱的。”
“我就是吴叔说的海莉,给你找个活计不难,但总得先告诉我你都会些什么?”
似乎总算从睡意朦胧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海莉稍稍裹紧了一下衣服,却没有半点放张启凌进去的意思。
二月的蓉城,在没有暖风的夜里,寒风也足够摧枯拉朽。
可她的话才刚说完,就感觉到身体暖和了不少。
却是张启凌脱下了军大衣,顺势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才低头道,“乡下人,力气是不缺的,会做点上不得台面的饭菜。”
“只要能给我个赚钱的活计,海莉姐安排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稍稍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这年轻人。
特别是感受着阵阵带着雄性荷尔蒙的温度,她即便是久经风月,也还是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身上带着厨艺,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负责我们店里二十来口子人的三顿伙食,每月工资500,过年过节都是双倍。”
刮骨的冷风很快让海莉清醒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张启凌一番,接着补充道,“另外管吃管住每月四天的假,你能不能干?”
没有任何犹豫。
张启凌重重的点了点头,“海莉姐放心,我以前在老家的饭馆里当过墩子和配菜,这份活计交给我一准不会让你失望!”
眼下这年月,就算厂子里的正式工,每月能拿到手上的也不过三四百块钱。
而且就这已经让无数人眼红了。
比脸还干净的裤兜并不能支撑他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于是等他点头承诺下来后,海莉这才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好,既然这样你就先做两天试试看。”
张启凌闻言急忙连声道谢。
不管怎么样,人家既然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老头子的病就多少还有一份希望。
至于能不能吃上这口饭,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两人一前一后分别进到店里。
其实【夜总会】三个字对张启凌而言,绝大多数的印象还来自于港台那边的电影录像带。
金碧辉煌。
酒池肉林。
这是他来之前大抵能想象到仅有的两个形容词。
只不过走进来才发现,除了个装修奢华的巨大舞池之外,其他还有不少独门独户的包间。
并没有想象中纸醉金迷的模样。
在海莉姐的带引下,绕过了好几条走廊,最终才来到了一个不大的厨房里。
约莫二三十个平方,锅碗瓢盆各种餐具一应俱全。
“先简单带你看看工作环境。”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明天上午九点钟之前,你要做好三十人份的早餐。”
随手在厨房里指了指,在室内暖气的作用下,海莉又打了个哈欠,“我是这间场子的总经理,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说罢,脱下了身上的军大衣,“这个,多谢了。”
张启凌顺手接过。
放下了随身的行李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家伙事很齐全,这档子事交给我就行。”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看得出这间厨房之前是有人经常使用的,米面油盐样样不缺,就连那口大铁锅都被熟透了,对张启凌而言倒是省了不少的事。
“那就好。”
“厨房后面有个单间,你没事就在那里休息。”
海莉闻言点点头,掩嘴又打了个哈欠。
显然这个点对她来说已经是困极,“还有就是,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在场子里讨饭吃就得守我的规矩,除了厨房跟后面那一块,你没事不要瞎溜达,懂了吗?”
张启凌深埋着脑袋,让人很难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在来之前吴叔就跟我说过了,海莉姐放心,我懂分寸。”
该敲打的已经敲打了。
海莉听到他这么说,这才困倦的摆摆手转身离开,“我房间就在你这出门左右第三间,有问题来找我。”
张启凌长长的吐出口浊气,“知道了。”
……
或许是被冷风吹得有些着凉。
海莉在回到房间后只觉小腹疼得有些难受,让她莫名烦躁起来。
在这家夜总会里,说好听点她是经理,其实本质上也不过是帮人招揽生意的鸡头。
所以她并没有跟张启凌说起两人是同乡,更没有因为吴叔的缘故,对他表现出刻意的关照。
年轻人不过是最近手头缺钱才会来这里,等度过了难关自然会抽身早早离开。
这皮肉生意一旦沾上,就是人生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这也是海莉为什么严禁张启凌在场子里随意走动的原因。
随着思绪的逐渐拉远,她默默的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若非身不由己,谁又愿意四海为家?
可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