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霓凰被生生按住,宫女用拶子套入她手指,用力紧收。
那一刻,手骨仿若被夹裂开来。
行刑过后,萧霓凰脸色煞白。
张贵妃又冷冷挥手,招来两名美人。
“这两名美人,你带回去,算本宫赏赐给千岁的。”
萧霓凰颤抖着双手,伏地行礼:“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回到府中。
见到沈遂离,萧霓凰将手收入袖内,佯装镇定。
“千岁,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您的美人,妾身自作主张替您收下了。”
沈遂离本就心情糟糕。
此刻心中更是一堵,随即冷笑:“你这千岁夫人当得属实大度,连替我这阉人纳妾室都这般热心!”
“妾身不敢,只是多几人侍奉千岁,有何不可?”
萧霓凰白着脸,淡淡回。
她一介草民,如何能拒绝贵妃?沈遂离只怕是担心以后不好向萧水瑶解释吧!
见她这般态度,沈遂离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质问萧霓凰。
“如若此刻你夫君换成是萧云廷,你便不会这般坦然了吧?”
“与他何干?”
“铃月都同我讲了,你与萧云廷年少早已私定终身,何必又在我面前装从不相识?”
萧霓凰不可置信:“仅凭她一面之词,千岁就深信不疑?”
“我不信她,难道还信你?”
这话一出。
萧霓凰脑中嗡然作响,恍然记起前世来。
凌阳王造反后,萧家受牵连败落,沈遂离将萧水瑶光明正大接回府中。
自此,萧水瑶倒成了千岁府的正房夫人一般。
萧霓凰住了许久的主屋,萧水瑶只需撇撇嘴说句想住,沈遂离便直接让萧霓凰搬去了偏院。
萧水瑶故意敬茶烫伤了她的手,沈遂离要她大度;萧霓凰被诬陷伤了萧水瑶,他便斥她善妒!
……
桩桩件件,原来她都没忘。
心口猛地一刺。
萧霓凰骤然抬眼,冷冷道:“千岁心里既已认定,妾身认罪与否,又有何重要?”
沈遂离面色一冷。
“来人!将夫人禁足祠堂半月,每日跪抄家书百遍。”3
听闻这话。
萧霓凰攥紧了生疼的手指。
“妾身领罚。”
夜深。
萧霓凰跪在祠堂,颤着手捻笔落字。
她再度认知到自己现在如浮萍般的处境。
冷汗直冒,血迹夹杂墨水在纸上洇开。
她只能在心里同自己打气。
萧霓凰,你且忍忍吧,再忍忍。
快了,快解脱了……
在萧霓凰被禁足祠堂的第三日。
沈遂离再一次做了梦。
梦里,萧霓凰笑意温柔:“夫君,这是我今日上寺里替你求的平安符。”
和现实里她那副冷淡桀骜的模样完全不同。
沈遂离这次却和前两次心态不一样,他忍不住想:萧霓凰若真能像梦里这样温柔乖顺该多好……
梦里的他收下平安符将萧霓凰揽入怀中:“你自己呢?”
萧霓凰柔声道:“夫君平安,霓凰自然平安。”
见了这话,沈遂离莫名吃味,连带看梦里的自己都有些不爽了。
梦里的他却神色淡淡:“你替我取剑过来。”
“好。”萧霓凰背身取来。
下一瞬,宝剑出鞘,剑光闪过。
他却用她递来的剑,亲手取了她的命。
萧霓凰死前惊愕绝望的神情印在他的脑海。
“为什么……”
“能救铃月,是你的福气。”
沈遂离陡然惊醒!
黑夜沉沉,无人应声。
他倏然起身,径直来到祠堂,直到确认萧霓凰还活着,他才松了口气。
萧霓凰还在挑灯抄书。
见沈遂离闯进来,她一愣,淡淡问:“千岁有何贵干?”
按照以往,她这般态度,只会惹沈遂离生气。
可今天,沈遂离却恍若未闻,只盯着她。
过了片刻。
他才哑声张口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前世就是夫妻……”
他莫名心虚,不敢说自己杀了她。
闻言,萧霓凰却悚然一惊。
她的心里涌上荒诞而惊悚的念头——
自己能重生一次,沈遂离又为什么不能?
顿了许久,她才强作镇定,直直看他:“千岁是梦糊涂了。”
沈遂离眼底疑虑未消,道:“若我们真有两世夫妻情缘,那当如何?”
萧霓凰听了,只觉讽刺。
“夫妻之间该是情投意合,相亲相爱。”
“妾身不过是阴差阳错替嫁过来,哪敢攀登千岁之妻?”
“就算真如您所言,那妾身与千岁,也不过是孽缘罢了。”
沈遂离一怔,久久不言。
这时,外面却突然闯进内侍禀告——
“千岁!凌阳王造反了!”
“凌阳王以‘清君侧’为由,已带兵攻入宣武门!”
“什么?!”
沈遂离瞳仁骤然收缩,顾不得许多,当即转身离去!
城内火光四起,沈遂离一路赶往宫中。
鏖战整夜,直至凌晨,凌阳王才被擒获。
叛乱终于停息。
沈遂离回到千岁府时。
却见府内狼藉不堪,黑烟弥漫,火势显然才扑灭不久。
没在人群中见到萧霓凰,沈遂离眉心莫名一跳。
管事上前迎接,沈遂离立即问:“夫人呢?”
管事却是恐慌无比直直跪了下来——
“千岁恕罪,夫人她……”
接着,一具尸首被抬到了沈遂离面前,管事伏地痛哭。
“夫人她已殒身火海!”
“夫人所在的祠堂在火势最深处,奴才进去救人时为时已晚!”
“火势太大,奴才未能保住夫人体面尸首。”
“千岁,奴才万死难辞其咎,请千岁责罚!”
沈遂离浑身僵直住了。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具被白布盖着的尸首。
“你是说,这是萧霓凰?”
“本千岁不信!”
他紧紧咬牙,伸手过去掀开那块白布!
白布之下是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首,早已看不清面容。
可她手里捏着那枚和田玉佩却如此眼熟。
因为其中另一枚,正在他怀中。
这不是萧霓凰,还能是谁?!
沈遂离往后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地。
“千岁!”
……
萧霓凰死后,沈遂离其实并不太伤心。
毕竟他觉得,萧霓凰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只是说来也巧。
他在萧霓凰下葬之日,突然无故生了场重病。
太医来来回回看了数次也无果。
直到她已下葬后的第三月,沈遂离才逐渐恢复精气神。
病愈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为萧霓凰刻下牌位。
他念着,好歹夫妻一场,没能为她送葬,便替她刻下牌位,也算是慰她在天之灵了。
——爱妻沈氏萧霓凰之位。
然而当将牌位摆入沈家祠堂。
沈遂离盯着看了许久,却又陡然怔住,彷如大梦初醒。
望着‘爱妻’两个字,他眼神透出难得的迷茫。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木屑,刻字时的伤口隐隐作痛。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字是他刻的,可沈遂离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刻下这两个字。
分明他心中的妻子只有萧水瑶才对。
罢了,既已刻成,索性就这样。
直至那日。
沈遂离路过酒肆,听见从里传出弹曲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歌姬唱着词,娓娓动听。
沈遂离的脚步便莫名一刻也移不动,心口仿若有石块压着,叫他喘不上气来。
他突然就想起了萧霓凰。
想起她总是柔柔淡淡的模样,却能阴阳怪气惹怒他;想起猎场遇刺,她分明有逃走机会却不顾危险回身救他;想起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说他们??之间,乃是孽缘……
这一刻,沈遂离脑中忽地在想——
起火时,萧霓凰在做什么呢?是跪在祠堂里,一遍又一遍抄着他罚下的经书吗?
她那时害怕吗?火势那般凶猛,她……疼吗?
铺天盖地的酸楚就这么毫无章法般涌来。
沈遂离心口闷堵得难受,踏步入了酒肆。
从未醉过的人,几杯酒下肚却醉得不省人事。
醉意迷蒙之际,有人夺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九千岁,借酒浇愁愁更愁!”
沈遂离拧眉看去,却见国师抚着白胡子,坐在对面。
他一愣,又记起自己原先那些莫须有的梦。
沉默半晌,沈遂离鬼使神差问:“国师,这世上是否真有转世鬼神之说?”
“何出此言?”
“若真有能见鬼魂之法,我倒是想见见萧霓凰,”沈遂离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声音沙哑至极。
“我想问问她,她向来爱跟我对着干,怎的偏偏这次就乖乖认了罚,待在祠堂不出来?”
“也想问问她,那句孽缘到底是什么意思……”
国师却是掏出一枚铜钱放置于他面前,意味深长道。
“千岁,日日思君未必不可盼来日。”
沈遂离捏着那枚铜钱,眸色晦暗。
半年后。
南蛮叛乱,镇国公殉国。
镇国公世子萧云廷临危受命,统领南境军。
沈遂离奉命去南境督军。
到达南境,他微服进了城。
一路上,百姓谈论声入耳。
“世子爷魄力不输镇国公,已连胜两场!”
“只盼早日打赢那南蛮国,让世子爷安安稳稳将婚成了!”
“说起来,未来世子妃跟世子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未曾见过这么般配的璧人。”
……
沈遂离眉梢轻挑,看来萧云廷在这南境倒是深得人心。
不过……记起萧云廷,他总免不得想起萧霓凰。
若萧霓凰知道,她曾私定终身之人,如今竟马上要成婚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他暗了眼眸,径直前往军营。
到达军营他才亮出身份,副将忙出门行礼。
“不知九千岁提前到了,有失远迎!”
沈遂离抬手:“不必多礼,本官皇命在身,带我去见世子!”
“是。”
一路到了靶场。
远远便一对男女站在靶前,姿态亲密。
沈遂离脚步顿住,正要转身回避,身上系着的那枚铜钱却突然从绳结上松动滚落!
他心中一颤,立即弯腰去捡。
谁知那铜钱却跟长了脚似的,滚落飞快。
他急忙追上前。
铜钱却打着转,叮的一声停在了那一袭浅绿罗裙的女子脚边。
似有所感,她回过头。
看清女子容貌那一瞬,沈遂离如遭雷劈!
五脏六腑仿若在这一刻被麻痹。
只见那满脸温柔笑意替萧云廷擦汗的女子,不是萧霓凰还能是谁?!
这时,他却听身旁副将拱手行礼。
“末将见过世子,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