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賴旺家的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預想過賈環可能會推辭一番,假意客套,也想過他可能會喜出望外,醜态畢露。
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用這樣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幹脆利落地拒絕。
“三爺這是嫌棄我們奶奶的心意了?”
賴旺家的眼珠一轉,立刻想給賈環扣上一頂“不敬長嫂”的帽子。
賈環聞言,卻笑了。
他笑得溫和,甚至帶着一絲少年人的純粹,但這笑容落在賴旺家的眼裡,卻讓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寒。
“旺官家的說的哪裡話。”
賈環緩步上前,卻沒有看那托盤裡的銀子,反而對着賴旺家的微微一躬身,道:“鳳姐姐仁厚,為我這個做弟弟的着想,我心中感激不盡。正因如此,這份禮,我才更不能收。”
他直起身,目光掃過那兩個捧着托盤、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鬟,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俗話說,長嫂賜,不敢辭。但禮法又言,無功不受祿。我不過是作了兩句歪詩,得了父親兩句誇獎,何德何能,敢受嫂嫂如此厚賞?”
賴旺家的連忙道:“奶奶說了,這是賀喜三爺上進”
“上進,是兒子的本分,是為光耀門楣,報效君父。若将此作為邀賞的資本,豈不是辱沒了聖賢書,也玷污了鳳姐姐的仁德?”
賈環打斷了她的話,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賴旺家的,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再問你,我與鳳姐姐,是叔嫂關系。如此大額的銀兩,不經父母,私下相授,這合乎府裡的規矩嗎?傳揚出去,外人不知前因後果,會如何議論?是說我賈環恃才而驕,向嫂嫂伸手索要?還是說鳳姐姐治家不嚴,私相授受,壞了我們榮國府的體面?”
這一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賴旺家的頭上。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王熙鳳設下的毒計,核心就在于“私下”二字。
隻要賈環收了這銀子,她們就能将“賞賜”說成“勒索”,将“關懷”描成“勾引”。
可現在,賈環竟當着下人的面,把“規矩”和“體面”這兩座大山搬了出來,反過來質問她!
這
這讓她如何回答?
說合規矩?
那就是公然藐視賈政和王夫人。
說不合規矩?
那她王熙鳳就是知法犯法,用心險惡!
“我”
賴旺家的張口結舌,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她發現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是一個心思缜密、辭鋒犀利的老狐狸!
賈環見她語塞,嘴角的笑意更深。
賈環見她語塞,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知道,自己已經赢了。
他後退一步,再次躬身,聲音朗朗,足以讓院内外所有豎着耳朵偷聽的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還請旺官家的回去複命。就說環的謝意,心領了。鳳姐姐若真要賞我,還請将這份心意,禀明了父親、母親,或是老祖宗。由長輩們過目,再行賞賜,方能顯出鳳姐姐的賢良大度,也能全了我這個做弟弟的本分和禮數。如此,既是叔嫂之情,也是阖府之榮,豈不兩全其美?”
“請!”
他側身讓開道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賴旺家的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将此事禀明賈政、王夫人?
那不是把毒計直接送到青天白日底下讓人看嗎?
王熙鳳的臉面,她自己的小命,還要不要了?
她此刻才徹底明白,自己從踏進這個院子開始,就掉進了一個對方早已挖好的坑裡。
人家不僅沒踩她的陷阱,反而借力打力,用她送來的刀,架在了她主子的脖子上!
“不不敢奴才奴才這就回去複命”
賴旺家的魂飛魄散,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帶着兩個同樣吓傻了的丫鬟,捧着那燙手山芋般的二十兩銀子,狼狽不堪地落荒而逃。
看着她們倉皇的背影,賈環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靜。
王熙鳳,這隻是,而是一些雜亂的字眼和數字。
“兩淮”
“鹽引一張三百兩”
“年羹”
“本金五百兩一月利一百五十兩?”
趙姨娘不識多少字,但“三百兩”、“五百兩”、“一百五十兩”這些字眼,她卻是認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個“利”字,更是讓她心頭猛地一跳!
這是
這是賬本?
不對,看着不像。
可這白紙黑字寫着“利”,難道是
什麼賺錢的門路?
她拿着紙團,心裡像有貓在抓一樣,忍不住湊到賈環身邊,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問道:“兒啊,你這寫的是什麼?”
賈環“呀”了一聲,仿佛被吓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搶那紙團,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沒什麼!母親,這是兒子胡亂寫的,快給我!”
他越是這樣,趙姨娘就越是覺得這裡面有鬼,死死地把紙團攥在手裡,不肯給他:“什麼胡亂寫的!這上面又是金又是銀的,你跟娘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年羹’是什麼?是不是你認識了什麼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