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承平十三年初雪那天,皇後已斷斷續續咳血半月。
我跪在鳳榻前捧藥碗,看着娘娘枯瘦的手腕從寝衣袖中滑出。
那上面松松套着皇上親賜的翡翠镯子。
“小夕,”她忽然開口,聲音微弱而清晰,費力地将褪下镯子放枕邊。
“我累了把妝奁最底層的紅木小盒給我拿來”
我取來打開,裡面是隻略顯陳舊的珍珠瑪瑙手串,少女款式。
娘娘示意我幫她戴上。
冰涼的珠串貼上她滾燙的腕間皮膚。
她突然反手,用盡全力攥住我手腕,力道竟大得驚人。
“小夕,永甯今後就多麻煩你了”
“娘娘!”我淚眼模糊,“我去叫小公主!”
“不必”她急促喘息,“不要讓她看到娘親這樣”
話音未落,外間響起一片跪拜聲。
我慌忙轉身,珠簾被猛地掀開。
皇上裹一身寒氣沖入,雙眼通紅,死死盯着鳳榻上氣息奄奄的人,眼中翻湧巨大痛苦。
那夜,鳳儀宮燭火燃至天明。
我抱着因不安哭鬧的永甯站在冰冷廊下。
雪花無聲飄落。
人群裡,卻沒有阿瑤的身影。
皇後走後,皇帝罷朝三日,關在娘娘寝宮裡水米不進。
我跪在靈前,麻木地将紙錢投入銅盆。
暖閣門緊閉,皇帝枯坐身影映窗紙,如同沉默風化石像。
冬去春來,庭院裡那株老梅再次綻開時,阿瑤,不,如今該稱她為瑤才人了。
她已經搬進了瑤華宮寬敞明亮的偏殿。
她已經搬進了瑤華宮寬敞明亮的偏殿。
我帶着永甯公主放紙鸢時,常常能看見她穿着華美的宮裝,慵懶地倚在臨水的涼亭的美人靠上,享受宮人的奉承。
她好像變了,變得刻薄。
那些曾受過先皇後恩惠的低階妃嫔或宮人,即便從未得罪過她,隻要沒有及時送上孝敬或言語不夠恭敬,便會招緻她的刁難。
我曾親眼見過一個老實的老采女,隻因請安時動作慢了些,便被阿瑤當衆斥責“老眼昏花,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罰跪在亭外石階上整整一個時辰。
我心中始終存着一絲僥幸。
那個在修複室裡哼着古怪小調,直言“狗男人”、“我才不需要男人”的阿瑤,真消失了嗎?
她選擇去禦前,甚至成了妃嫔,是不是有着更深的盤算?
是不是為了接近皇帝,替皇後娘娘做些什麼?
這份自欺欺人的幻想,後來被徹底擊得粉碎。
那日,阿瑤突然來到鳳儀宮,指名要皇後娘娘生前常用的一套羊脂玉茶具和幾幅挂在暖閣的小畫,說是“睹物思人,以寄哀思”。
素心姑姑氣得渾身發抖,強忍着淚。
我擋在妝奁前,“瑤嫔娘娘,這些都是先皇後的心愛之物,留給小公主也是個念想”
阿瑤的目光掃過我,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最後落在我護着的妝奁上,“小夕,你倒是個忠心的。可公主還小,懂什麼念想?本宮替娘娘保管,也是替公主分憂。再者”
她帶着誘哄,“你跟着本宮,難道不比守着這空蕩蕩的鳳儀宮強?本宮念着舊情,許你一個前程。”
我看着她發間那支比以前更精緻的金步搖,“娘娘當初在藏珍閣,說‘離貴人太近未必是福’,可還記得?娘娘當初說‘人才不需要男人’,可還記得?”
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阿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那點僞裝的溫情消失殆盡,隻剩下被冒犯的惱怒。
“放肆!本宮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奴婢置喙?人都是會變的!你守着那些死物和舊話,又能如何?本宮如今是皇上的瑤嫔!識相的,就把東西交出來,否則”
“否則怎樣?”
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沖垮了我的理智,積壓的委屈和替娘娘感到的不值噴薄而出,“否則就像當年陳禦醫一樣,給我安個罪名賜死?還是像當年薛妃對付先皇後那樣,也給我下個套?阿瑤姐!”
我喊出這個久違的稱呼,質問她,“你摸着良心問問!皇後娘娘待你如何?!那些恩情,在你心裡就隻剩下利用了嗎?你拿她的舊事讨皇上歡心,不覺得不覺得羞恥嗎?!”
“閉嘴!”阿瑤厲聲喝斷我的話,臉色鐵青,“來人!把這個以下犯上的賤婢拖下去!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