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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裡節那天,天朗氣清。
中心廣場被布置得花團錦簇,紅色的橫幅從一号樓一直拉到八号樓。“熱烈慶祝石榴小區首屆鄰裡節圓滿成功”,大紅的字體在陽光下刺眼。
小李穿了一身嶄新的深藍色西裝,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他滿面春風地在人群中穿梭,跟這個握手,跟那個寒暄,不時停下來,對着電視台的鏡頭侃侃而談。
“我們石榴小區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這得益于政策好,也得益于我們全體居民的共同努力”
他像一隻開屏的孔雀,驕傲地展示着他那身虛假的羽毛。
我混在人群裡,穿着最普通的灰色運動服,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我們的計劃,像一台精密的鐘表,正在悄悄地走着針。
晚會開始了。
歌舞,小品,魔術,都是小李花錢請來的專業團隊,熱鬧非凡。台下的居民看得喜笑顔開,掌聲不斷。
小李坐在第一排正中,旁邊就是區裡來的幾位領導。他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不時側過頭,跟領導們低聲介紹着什麼,一副盡在掌握的姿态。
輪到我們廣場舞隊上場了。
我們是唯一一個由本小區居民出演的“重頭戲”。
音樂響起,是那首我改編的流行神曲,動感十足。我們穿着統一的紅色舞蹈服,一出場就赢得了滿堂彩。
小李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甚至還指着我們,對身邊的領導說着什麼,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政績。
我站在隊伍的中心,每一個動作都做得舒展而有力。我在等,等那個信号。
一分三十秒。
音樂進行到最高潮的部分,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戛然而止。
全場一片愕然。
音響裡傳出“滋啦”的電流聲,緊接着,一段沉郁悲傷的音樂響了起來。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第二段配樂。
小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猛地回頭看向後台的音控師,音控師也是一臉茫然。
他不知道,我早就讓孫姐的兒子,那個開打印店的小夥子,用一個“幫忙測試u盤”的借口,把我們真正的表演u盤,跟他們準備好的那個掉了包。
與此同時,舞台後方那塊巨大的led背景屏,原本循環播放着“幸福家園”宣傳照的畫面,也瞬間切換了。
與此同時,舞台後方那塊巨大的led背景屏,原本循環播放着“幸福家園”宣傳照的畫面,也瞬間切換了。
第一張出現的,就是李大媽家那片洇濕發黴的天花闆,特寫,高清,纖毫畢現。
緊接着,是七号樓王伯伯家廚房牆角長出的綠色黴斑。
一張又一張,全是我收集來的那些劣質工程的“傑作”。
台下的喧嘩聲漸漸平息,所有人都擡着頭,看着那些刺眼的畫面,議論聲像蚊子一樣嗡嗡響起。
“哎,這不是我家嗎?”人群裡,李大媽發出一聲驚呼。
舞台上,我們的舞步也變了。
我領着隊員們,做着擦拭漏水、冷得發抖、因為刺鼻氣味而咳嗽的動作。我們的表情,從剛才的喜慶,變成了痛苦和無奈。
這不是舞蹈,這是無聲的控訴。
小李的臉,已經從剛才的油光滿面,變成了死一樣的灰白。他想站起來,卻被身邊領導一個嚴厲的眼神給釘在了座位上。
畫面還在繼續。
那些漏水的照片之後,出現的是那張虛高的報價單。我讓孫姐的兒子特意用紅色的方框,把那些誇張的數字一個個圈了出來。
“‘飛天’牌防水塗料,800元桶。”
“進口安全繩,50元米。”
“垃圾清運費,12000元。”
報價單的旁邊,是我讓趙姐搜集來的,這些東西在市場上的真實價格對比。
800對100。
50對5。
一萬二對零。
一目了然。
全場死寂。
連電視台的攝像師都忘了去拍舞台,而是把鏡頭死死地對準了那塊大屏幕。
我甚至看到了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她眼睛裡閃着興奮的光。那是我特意“匿名”喂過料的市裡王牌調查欄目的記者,我告訴她今晚有好戲看。